車門開開關(guān)關(guān)的聲音,穿黑衣的女人們互相擁抱;花圈一個接著一個。有兩三次,弗朗索瓦茲讓我心頭一熱,那么脆弱的器官--心。我不能不最后看一眼她的山谷就離開。我聽到她的腳步聲,在阿萊西亞街的臺階上響起,在街燈暈出來的光圈中,手搭在胯上,她屈身給一個告別的吻,我回頭向她示意。當我把目的地告訴司機的時候,他顯得很高興,菲雅克火車站很遠。我打開手提包數(shù)數(shù)自己還剩下多少錢:我不坐頭等艙旅行。一張照片掉在軟座上,是我祖母的照片。美人痣淡了,整張臉都褪色了。小時候,我就已經(jīng)預感到了會有那么一個象征我的自由思想的地方。會有一些人能顛覆折磨我的資產(chǎn)階級的種種規(guī)矩。在阿萊西亞街,我找到了奇思妙想的集大成所在,我所追尋的第五元素,一個由智性、蕪雜統(tǒng)治的世界。在薩岡那里,一切都必須受到質(zhì)疑。沒有任何東西是寫好的,沒有大師的本本,只要她覺得過得去又不得罪別人就行了,就算得罪人那也不是有意的。醉生夢死的生活。當一鏟鏟洛特省的泥土蓋住她的身軀,我想到了我們內(nèi)心的洶涌。某種與友誼、默契、激情、欲望和文學千變?nèi)f化的面容相關(guān)的東西。最初的魅力,決裂的痛苦。
汽車沿著洛特河行駛。我筋疲力盡,閉上眼睛。弗朗索瓦茲。她的生活,在一段時間里,也是我的生活。她的家,是讓我之所以成為我的子宮。必須喚醒這種灼熱的痛苦,它隨我們心情的不同飛快地拍打著、變化著。半睡半醒間,我又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第一次,在阿萊西亞街二十五號。無憂無慮,壯志凌云,那時候我以為自己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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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空氣里有涼意也有歡樂,巴黎在最美的日子里亮相,大學開學、藝術(shù)實驗室開放的日子,咖啡館里擠滿了興高采烈又在同一個地方聚首的市民,這對見識過外省荒涼的街道、空蕩蕩的商店、在商店后間回響的鐘聲的人而言,更是讓人欣慰。大人們再也不能煩我了:我就是滿心歡喜的人群中的一個。童年,說到底,無非如此:一月月,一周周,一天天掰著手指數(shù)日子的藝術(shù),直到呆若木雞。我穿著我亞馬孫河風格的裝束,金色扣子的上衣,與之搭配的褲子。茂密的頭發(fā)披散下來,遮住我的臉頰,仿佛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