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謝道淵:院系調整的見證人(2)

消逝的燕京 作者:陳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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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級關于院系調整的文件是什么時候下達到燕京的?我還真不記得了。當時很單純,領導讓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沒有什么想法,總覺得領導的決定是正確的。院系調整開始的時候也有一個工作組,當時是由市委學校工作部派來的,在學校里面成立了大學工作委員會,主要負責人是宋碩和彭佩云,具體的事務好像彭佩云負責的比較多一些。我主要是負責和北大方面進行交涉。當時北大的負責人是張群玉,是北大的書記。其他的人還有王學珍、王孝亭、謝青等人,都是北大黨委的。當時我們幾個人終日在一起商量,院系調整應該怎么進行。當時開會都是在沙灘進行的,張群玉給我打個電話,我就過去了,記得當時還有市委大學部的一些人。當時討論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從黨委來講,三校(北大、清華、燕京)如何很好地團結,大家怎么很好地相處,從我們干部來講就是不要有門戶之見。其他的內容實在是記不得了,但是我記得當時開會的頻率還挺高,差不多幾天就開一次。在燕京那時候,組織上已經對陸志韋作了安排,不再擔任燕京大學的校長,而是被調到中科院的語言研究所去當研究員,后來他就一直呆在語言研究所。調走陸志韋,是上面有關的部門安排的,應該是比較高的部門,但是至于高到哪個級別我就不知道了。陸志韋被調走之后,學校的工作暫時由翁獨健同志代理。翦伯贊就是在那段時期被中央安排到燕京做統戰(zhàn)工作,擔任燕京大學的歷史系主任,但是當時還有的燕京的學者看不上他。在沒有公開身份之前,因為都是單線聯系,所以跟我們也沒有什么來往,我當時跟他的接觸并不是很多。經過商量,北大保留文理,工學院分到清華,醫(yī)學院農學院都獨立出去成立北京醫(yī)科大學和北京農業(yè)大學。當時清華沒有派干部參與院系調整,但是還是派了一個人來。至于燕京,當時好像還保留著社會學,取消社會學好像還是后來的事情。家政學當時就取消了,宗教學院轉到了北京剛成立的那個神學院那里。這些調整當然都是教育部定的。當時還有一個情況,那就是燕京和北大的教授們怎么調整。北大是有些人離開,有些人留下。燕京則是有些人被調到北大,其實就是留在了他們生活的燕園,有些人則被分到別的地方去。當時好像還從別的學校調了一些哲學教授來到北大。對于院系調整,由于剛剛經歷了思想改造運動,燕京人倒是沒有表現出多少不同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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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系調整之后,北大就從沙灘搬到了燕園,讓人值得欣慰的是,北大對于燕京原來的面貌保護得算是比較好的,像就在燕園附近的民族大學,梁思成原來設計的校園就完全被破壞了。北大的校長是馬寅初馬老,不久之后江隆基同志就被調來了做學校的行政工作,實際上是負責校長的工作,馬老并不管實際上的事情。為了加強黨委的管理,當時還從部隊調來一個叫李胡的同志,級別相當高,他跟我們接觸很少,好像性格上比較孤僻。李胡做了沒有多久,覺得自己不太適應學校的環(huán)境,就走了,后來就調來了別的同志,是個非常好的人。當時的黨委還不是管理一切的,是起監(jiān)督保證工作的。所以江校長并沒有兼任黨委書記。江校長是個大好人,沒想到后來……真是呀!現在好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但是想到過去的老同志就傷心,很多人都不得善終。

院系調整之后,學校就開始學習蘇聯了,什么都學習蘇聯,搞什么六節(jié)一貫制(大笑),現在看起來當然是很不合理了,你想想,六節(jié)課一口氣上下來,人能不餓嗎?當時還請了很多蘇聯專家,學校里還有蘇聯顧問。政治課也由蘇聯專家來講,我因為是黨委的成員,還要去聽,其實他們講得很一般化,沒有什么意思。燕京大學原來的那套教學方式,從此之后再也沒有人提及了。

側記

有一次和朋友們吃飯,他們知道我在做燕京人物口述的事情,就問我:“有個謝道淵,你知道吧?”正巧那段時間我在看有關謝道淵的資料,正在準備關于他的采訪,知道謝道淵在院系調整之前在燕京擔任過黨總支書記,之后又在北京大學擔任黨委副書記,從這個經歷判斷,謝道淵應該是院系調整過程中燕京大學消失的核心人物。我就說我正準備去他那里。那個朋友就笑:“他有點怪?!标P于謝道淵的怪,我多多少少也聽說過一些,他不喜歡談及自己的過去,也不喜歡接受媒體的采訪。

我開始給謝道淵打電話的時候,說明了自己的想法,他跟我說:“好像沒有什么可談的?!蔽疫B忙說出了介紹人的名字,也是一位燕京的老人,算是謝道淵原來的上級,他才同意我去。到了他的家里,謝道淵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怪,很慈祥的一個老人。但是我們的談話卻不怎么順利,他好像完全忘記了過去,回不到原來的場景,這讓我有點氣餒,幾乎以為這個采訪就要失敗了。我做了最后的嘗試,從謝道淵接觸到地下黨組織開始談起,這時候,謝道淵的話才慢慢多起來。

一點一點地,我們談到院系調整中的燕京,謝道淵的敘述簡潔,較少涉及到自己,平淡得幾乎是在講別人經歷的事情,仿佛他并不是這一事件的核心人物。這讓我想起了斯諾在《西行漫記》中的一段話:“共產黨員能夠說出一切在青年時代所發(fā)生的事情,但只要他和紅軍一接觸之后,他就把自己丟開了。如果你不重復地問他,你不會聽到任何關于他自己的事情的……”謝道淵的情形雖然有所不同,但是可以觸類旁通。

在訪問的最后,我向謝道淵問及北大社教的有關情況,那是另外一場謝道淵深深卷入其中并受到沖擊的運動,他顯得很激動:“我不過是個馴服工具。馴服工具嘛,自然是領導怎么說我就怎么做,但是到頭來我卻做錯了?!笨粗先擞行﹤?,我沒有問下去,不過,當我整理完這篇口述,卻理解了這其中許多“組織安排”“讓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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