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跨開兩腿站立，讓小孩猜一個字。

小孩很聰明，說是大字。

大人笑了笑，說錯了，這是一個太字，因為大字下面沒有這一點。

可見，大人也是陰性的，就像媽媽一樣。

6

小時候，我喜歡下雨天，尤其是住在老宅的時候，因為可以不用去“育紅班”。

如果你想瘋狂一下，你可以披上一塊透明的塑料布，唱著“下雨了，打泡了，小王八戴著草帽了”的童謠，在沒有人的大街上噼里啪啦踩著雨水呼嘯而過。

如果你想安靜一下，你可以折紙船。

因為是老宅子，屋里比屋外還要低，再加上排水不暢，院子里的水幾乎和門檻是平的。

你雙手扶在門檻上，看著紙船從屋門口下水，在密集的雨點中開始遠(yuǎn)航，它隨著水流前進(jìn)，跌入打著小旋渦的下水道，最后不知所終。

因為下雨的關(guān)系，大人們也都沒出去工作。

幾個人坐在屋子里，誰也不說話，聽著留聲機(jī)里的音樂，很有些從容的味道。

就像《 韓熙載夜宴圖 》，你敲你的鼓，他聽他的曲，各人想各人的事。

生活就是這樣過的，有點情調(diào)，有點百無聊賴。

你可以選擇什么話都不說，只是拿個小皮球靜靜地在小凳上坐著，聞父親香煙的味道，聽留聲機(jī)里放出的音樂，聽人們有一句無一句的閑談。父親和知青們一起，成立了一個小劇社，當(dāng)然，演出的劇目不會是先鋒的虛無的后現(xiàn)代主義的，只能是一些反映階級斗爭和農(nóng)村生活的很粗陋的東西，那臺留聲機(jī)，是公共財產(chǎn)。

在叔叔阿姨的鼓勵下，你也可以即興來一段演出，比如國產(chǎn)動畫片的片斷，你用童稚的聲音模仿著《 魚盆 》里那個大鼻子外國傳教士的話，說“老頭，那個魚盆是我的”，然后在眾人的鼓掌聲中趴在父親的膝頭，充滿羞澀。

父親那時還在做教師，是個沉默的人。他有時候一個人寫字，有時候?qū)憥拙湓姡挷皇呛芏唷?/p>

那時，我是個有父親的孩子，有所依靠，心里總是充滿安全感和驕傲。

一家人最好的娛樂就是去逛公園――“東方紅公園”。

那時的世界，還是紅彤彤一片，東方紅公園，東方紅影院，東方紅小學(xué)，東方紅幼兒園，東方紅商場，東方紅公社，東方紅理發(fā)店，東方紅廢品收購站，東方紅拖拉機(jī)，東方紅毛巾。我們蓋的被子，被面繡著“紅色娘子軍”，用的鏡子，上面印的是“海島女民兵”。那個鏡子用了很長時間，質(zhì)量不太好，水銀掉了不少，露出一塊一塊的黑斑。每家還有數(shù)本紅彤彤的《 毛澤東選集 》，還擺著毛澤東的白瓷塑像。我總是喜歡去摸他的頭，一綹一綹的頭發(fā)摸在手上，有一種很特別的手感。

公園里沒什么看頭，除了可以看到很多家庭和很多兒童。

那時候，每個家庭的幸福都很相似，并沒有什么不同。

陽光總是很溫暖，空氣里彌漫著幸福的味道，和音樂一起流淌。

那段時間，我的快樂樸素而單純。

那時代，沒有落寞沒有頹廢沒有疲憊，沒人告訴我活著有多難，只是告訴我曙光在前。

不過二十多年時間，那種平和的心境竟如鏡花水月，不再復(fù)現(xiàn)，現(xiàn)在想想，不禁有些遺憾。

7

父親的身體一直不太好。

在我第二天早上就要走進(jìn)小學(xué)的那天夜里，媽媽帶著哥哥去看露天電影，父親身體不舒服，我也沒有去，和他呆在家里。

我把新課本擺在桌子上，一本一本地欣賞。父親拿來光滑潔白的銅版紙，幫我包上書皮，把所有的作業(yè)本都寫上我的名字，把文具放進(jìn)鉛筆盒，然后放進(jìn)一個寫著“為人民服務(wù)”的黃綠軍用挎包里。父親做過民辦教師，對孩子很有耐心。做完這一切，他拿出我的課本，教我唱“太陽當(dāng)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今天我要背上小書包”。我站在桌子邊，一字一句地跟他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