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搞手表收藏的朋友曾這樣對我說:“從一個人戴的表，你大致可以判斷出他的身份。如果他戴的是勞力士，甭問，這人肯定是個暴發(fā)戶。如果戴的是浪琴，那他一定是個學者?！边@話也許有點兒絕對，但我仍然贊同他的觀點，因為這與我從周遭觀察到的現(xiàn)象相當吻合。

然而，當他從包里摸出一塊早年的勞力士女表時，卻頓時令我眼前一亮。這是一塊玫瑰金材質(zhì)的女表，表盤很大、盤面壓花、藍剛指針，文雅中透著古樸。我完全無法想象，勞力士竟然出過這么有氣質(zhì)的手表，更無法將這塊表與腦海中現(xiàn)在的勞力士表相掛鉤。但這位朋友卻告訴我，這還不算勞力士最漂亮的表，在他看來，20世紀中葉勞力士推出的“精確”系列，那才是世界上最美的手表。對勞力士表，竟然可以用“美”字來形容，這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而當他談起勞力士支持體育，尤其是登山事業(yè)的一貫慷慨時，更是推崇之情溢于言表。

對于同一個品牌竟會有如此兩極的評價，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其實，外界的看法與本身的實質(zhì)常有明顯落差，此種狀況也是所在多有、見怪不怪的。但我想探究的是，究竟是什么東西左右著我們這些“外界”，使我們對一個品牌或企業(yè)形成了自己的看法？

這讓我想起了之前參加過的一次登喜路推廣活動?；顒拥攸c選在北京的798藝術(shù)區(qū)，主題是騎士之旅，活動的標志是一只不時噴射火焰并發(fā)出低吼的機械怪獸。來賓剛一下車，就有黑衣男沖到面前表演噴火特技。幾輛停在院中的哈雷重型機車發(fā)出爆裂般的馬達轟鳴，黑色鑄鐵樓梯上三三兩兩地站著年輕男模，身穿收腰緊身的條絨西裝或平絨獵裝，還請來著名搖滾歌手助興演出……如此這般，似乎就是要改變登喜路的老派形象，走出一條青春路線。

其編排不可謂不夠有創(chuàng)意，其創(chuàng)意不可謂不年輕。但不知怎的，就是讓人感覺少了些時下派對中常有的那股子瘋勁兒，現(xiàn)場似乎有種無形的東西在感染著大家，令每個人都舉止優(yōu)雅、輕聲慢語，與主辦者刻意營造出的火爆氛圍完全搭不起來。

開始我也不得其解，可當我看到模特全身上下那搭配考究、風格內(nèi)斂、色調(diào)沉靜的裝束時，看到請柬上早年英國摩托騎士的剪影時，看到那幾部重型機車的車主都是50來歲的老頑主時，我終于明白那無形的東西來自哪里了。它就來自我們的記憶，來自我們對登喜路過往形象的記憶，我們對登喜路傳統(tǒng)的英式形象記憶實在太強烈了！就是這個“形象記憶”形成了我們對它的一貫看法，盡管這并不符合登喜路的現(xiàn)實追求。

對勞力士的看法同樣與我們的“形象記憶”有關(guān)。

在瑞士表中地位并不頂尖的勞力士，卻在中國擁有最高的知名度，這與我們共同經(jīng)歷過的那段歷史有關(guān)。在貧窮封閉的20世紀六七十年代，勞力士金表曾是中國人唯一知曉的奢侈物件兒，它成了我們想象“資本主義腐朽生活”的唯一參照物，也是我們與西方世界的唯一連接點。關(guān)于“金勞”的種種傳奇故事被添油加醋、難辨真假地在民間流傳，這幾乎成為現(xiàn)今40歲以上中國男人的共同記憶。對這代人來說，“勞力士”已不再單純是個手表牌子，而是所有奢侈品的代表，是奢華生活的象征物，這便是我們對勞力士的“形象記憶”。

然而，這個記憶其實有點兒虛幻，當中缺乏具體內(nèi)容，因為那個年代很少有人有機會見到勞力士，關(guān)于它的種種，大多是口耳相傳的描述加上不得要領(lǐng)的想象。當然也有例外，我那位玩表的朋友就是例外之一，他不僅有當年的勞力士，甚至還有更早的古董款，他的記憶當然不虛幻。可是，為何他對新舊勞力士的評價如此兩極呢？而我們這些只見過市售新款的人又為何跟他看法一致呢？

還是讓我們再仔細看看他手中的這塊勞力士玫瑰金吧。這是勞力士1912年做的表，那時勞力士建廠還不到10年，尚未從倫敦遷往日內(nèi)瓦。當時正處于從懷表向手表的過渡年代，所以這款表還帶有懷表的痕跡，表盤偏大，后蓋可以打開，能看到機芯的運轉(zhuǎn)?？瓷先ニ坪醺袷且粔K男表，因為這種款式在后來的女表中非常少見，一般認為女性不喜歡大尺寸，對機械也不感興趣，但它的玫瑰金材質(zhì)和表盤設(shè)計又使它充滿了女性味道。直到最近幾年，大表盤和鏤空設(shè)計的女表才開始成為一種時尚。即便以今天的眼光來看，這塊表也一點兒都不落伍，但它卻是勞力士95年前的產(chǎn)品！

這種古董款的勞力士，在我這位朋友的藏品中不止一塊，個個設(shè)計優(yōu)雅、品位不俗。照理說，這些表應該會讓他產(chǎn)生極佳的“形象記憶”，可他為什么會像本文開頭那樣地評價現(xiàn)在的勞力士呢？他指著這塊玫瑰金女表后蓋上鐫刻的數(shù)字告訴我，這塊表的編號是6000多，這基本就是當年勞力士表廠的年產(chǎn)量，現(xiàn)在勞力士一款表的年產(chǎn)量是100萬！“一年做100萬塊表，這表您還能看嗎？”

見過那么多老款勞力士的他尚且有如此感受，更何況我們這些只見過新款勞力士的?，F(xiàn)在我們要見勞力士倒也不難，伴隨中國人日漸富有的腳步，勞力士的專賣店和廣告牌已經(jīng)四處可見，我們也終于可以來印證一下當年那略顯虛幻的“形象記憶”了，但此時的勞力士已然變成了“勞百萬”，不復當年傳說中的曼妙身影，印證的結(jié)果自然讓我們感覺很分裂，因為它幾乎成了“俗氣”的代名詞。但依我看，今天的勞力士得到如此評價，好像也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