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旅行，京都已落滿了紅楓，在紀(jì)伊國屋書店看到那一本本介紹京都的刊物封面上，沉靜的廟宇落滿美麗的楓葉時，就彷佛身體里立即生出一種靜穩(wěn)而堅實的能量，那股能量隱隱地在召喚我，要我去親身且單獨地去走一趟，雖然之前工作時也曾到過京都，但卻都沒有時間和閑情去看望身旁的人事物，除了落葉紅楓，我也想握一握常寂光寺里的石頭，尤其是躺在水中被流水潺潺滑過的黑石，撿起來握在手中都還能感覺到水的余溫，暖暖的殘留在滑潤的石頭表面，返照出一片寂寂的山色天空，當(dāng)我握著那一顆小石頭，感覺像握住了一個小小的宇宙般，莊嚴(yán)得不敢任意割舍。

一早到了東京車站買好車票，剩余的時間便在一旁的藥妝店里閑逛，這類的藥妝店常讓女孩子們失去抵抗，我買了護(hù)手霜、護(hù)唇油、隨身用的熏衣草紙巾，拿了三包各一天份的維他命，上面寫著補充精力、養(yǎng)顏美容，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吃完栗子后我就咽著水往肚子里吞。忽然想到你說我有時很不會照顧自己、很愛亂來，不知道為什幺我竟然就覺得有些慚愧了起來，指定席里的車廂空蕩蕩的只有寥寥數(shù)人，月臺的廣播傳來列車將要發(fā)動，列車員推來茶水及食物，茶水免費供應(yīng)，列車員說一會兒還有便當(dāng)?shù)呢溬u，前面也有餐飲車廂，不一會兒就聽見車身安穩(wěn)地開動，我才忽然憶起自己竟忘了打電話給你，告訴你我已出發(fā)啟程。

2.

兩個多小時后新干線抵達(dá)京都車站，下車后立刻發(fā)現(xiàn)車站里的氣氛比東京活絡(luò)許多，京都車站剛建成不久，一切都新穎得與古都原來的風(fēng)貌渾然不同，我穿過層層鑄鐵的天頂與樓面，恍惚地以為自己到了另一個國度，要不是身旁傳來的語言和漢字的看板，一時之間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再往前走。

等踏出車站后，我走向出租車等候站排隊，人雖多但車輛的流動很利落，沒等多久出租車便依序地停在眼前，搭上車后，司機(jī)整齊地穿著黑制服戴白手套問我目的地，口音聽起來與東京大有不同，我拿出預(yù)約好的旅社地址，他看一眼后就發(fā)動車子，我靠在后座，想著以往來時從來都沒有好好地看過這個古都，我還記得第一次到京都是國中的畢業(yè)旅行，當(dāng)時穿藍(lán)制服打紅領(lǐng)帶，一群青春期的孩子全心不在焉地游走，對老樹古寺感到毫無興致，那些沉靜千年的古物讓青春的騷動更加顯眼，不安靜的靈魂到了京都彷佛更加倉皇失措，年輕的我們看不到自然光影的變化，也沒有被滿山的花葉感動，那時沒有留下太多照片，有一次整理，看見自己站在灰撲撲的古?寺廟前，眼神毫無焦點嘴角用力抿著，感覺倔強又叛逆，你看見那張照片時忍不住地問我：“是誰讓你這幺不高興？”我從你手上將照片搶走，自己也不知道該怎幺對你敘說。

你和我是這幺截然不同，每次你給我看你童年時期的照片，不是家人圍繞著，就是眼角微微地下垂笑得很開心，在我的照片上我很少穿美麗的衣服，但在你的照片上卻可以看到你全身穿著西部牛仔裝，還配著兩把玩具槍，而你的母親與父親也總是衣冠楚楚，在我的收藏里除了一張結(jié)婚照片外，我?guī)缀蹙蜎]有看過父母親的其它合照，我與父親在一起的照片更是一張也無存，雖然說不清楚我的不快樂是什幺？但我卻能從你那一大迭的照片中，感覺到自己薄弱的回憶與生命里，彷佛缺席了好多重要的時刻。

風(fēng)在吹拂，樹梢緩緩搖動，我從車內(nèi)望向窗外的植物，陽光暖暖地散在路中，已經(jīng)是穿長袖的秋季，但我沒有多帶衣服，行李簡單稀少，唯有幾本書裝在背袋里有些沉重，我計劃著午飯后要到附近的廟宇去走走，司機(jī)看我一直凝望窗外，便操著濃濃的大阪口音說：“快到了?！蔽蚁蛩c點頭，他隨手扭開電臺，一個聽起來已有中年的男人，正高亢地以傳統(tǒng)的花腔唱著演歌，我想起許多關(guān)于這個國度的電影畫面，女人們穿著嚴(yán)謹(jǐn)?shù)暮头?，日子閑閑，浮云悠悠，以前熟識的導(dǎo)演好友常拿來小津安二郎的電影，雖不見得看得懂，但卻喜歡上女主角原節(jié)子那一張沒有陰影的臉，和她在電影中與父親的綿綿感情，因為對她的喜愛，我還存了一本日本舊時的女明星畫刊，畫刊中她的臉有點像混血兒，眼睛大大的配著鵝蛋臉，長相濃艷但表情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