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上講，全國絕大多數(shù)地方還是冬天，可家里卻已熱火朝天。春天的跡象已提早顯露。爸爸再次投身棉花播種的農(nóng)忙時節(jié)，他增雇了十個人手，犁地翻土，再開著拖拉機逐壟播種。媽媽從不布衣親耕，卻在像模像樣地研究《農(nóng)業(yè)年鑒》。她看了會兒后以掌擊額，向我宣布了個壞消息。

“他們說今年將是歷年來最潮濕的一年?！彼龂@了口氣，直發(fā)器已經(jīng)不如先前幾次成效顯著。“我得去必芒美發(fā)店多拿幾罐發(fā)膠，試試新出的強力速效型?！?/p>

她從年鑒中抬起頭來，瞇著眼打量我，“你干嗎打扮成這樣？”

我身穿黑裙黑襪，頭上裹著黑色圍巾，比起瑪琳·黛德麗，我更像《阿拉伯的勞倫斯》里的彼得·奧圖。那只難看的紅背包勾在肩上。

“我今晚有點事，我要去教堂見幾個朋友?！?/p>

“在周六晚上？”

“媽媽，上帝可不管今天星期幾?！蔽覜]等她再發(fā)問便急急往車庫走去。今晚，我要去艾碧蓮家開始第一次訪談。

我往鎮(zhèn)上的黑人區(qū)開去，一路飛馳，心如擂鼓，我還沒和外頭的黑人同席而坐過。這次訪談拖延了一個多月，先是節(jié)慶日，艾碧蓮幾乎每天都干到很晚，包裹禮物，為伊麗莎白的圣誕聚會烹煮餐宴。然后一月份，艾碧蓮忽然又患上流感，這讓我慌了手腳，我怕耽擱得太久，斯坦夫人會沒了興趣，或是忘了她的承諾。

我在夜色中駕著凱迪拉克拐上了艾碧蓮住的杰桑大街。我本想開老卡車，但媽媽會起疑心，再說爸爸也正在田里用著。按計劃，我把車停在一處廢棄陰森的屋子前，它離艾碧蓮家隔著三幢房子，屋前的門廊已經(jīng)垮塌，窗子也不知去向。我下了車，鎖上車門，在黑暗中低著頭疾步前行，高跟鞋敲在路面上“咔噠”作響。

一條狗沖著我吠，我的鑰匙隨即“哐啷”落地，我瞄瞅了下四周，兩簇黑人坐在門廊下，晃著搖椅望著我，附近沒有街燈，很難說是不是還有其他人看到。我俯身拾起鑰匙繼續(xù)往前走，覺得自己像那輛車一樣扎眼：又白又大。

我來到25號門牌，艾碧蓮的家，希望自己沒有到得太早。我又最后四下張望了幾眼，黑人區(qū)看著如此郊遠偏僻，事實上，它離白人社區(qū)不過幾公里遠。

我輕輕叩響了門，里面?zhèn)鱽砟_步聲，隨后什么東西被合上了，艾碧蓮開了門。“進屋來。”她小聲說，在我身后迅速掩上門，落鎖。

我之前見到艾碧蓮時她總穿著白制服，今晚她穿了件黑色滾邊的綠裙。我注意到，她在自己屋里腰板挺得更直。

“隨便坐，我一會兒回來?！?/p>

前廳內(nèi)雖亮著一盞燈，但仍顯得昏黃幽暗，疏影浮動。窗簾拉得嚴不透風，還被釘在一起，不露一絲縫隙，我不知道平常都是這樣，還是單為了我。我彎身坐在低窄的沙發(fā)上，面前擺著張木質的咖啡桌，上面垂蓋著一條手織蕾絲桌布，地板光禿禿沒鋪地毯。我后悔穿了這么件貴氣的裙子。

幾分鐘后，艾碧蓮端著托盤回來了，托盤上擺著一只茶壺和兩只不成套的杯子，紙巾折疊成三角形。我聞到她做好的肉桂餅干的香味。她倒茶的時候，茶壺蓋丁當作響。

“對不起，”她把壺蓋拿下來，“我從沒在屋里招待過白人?！?/p>

我笑了笑，雖然我知道她并非在說笑。我嘬了口茶，苦澀而濃烈?！爸x謝你?！蔽艺f，“茶味道很正?！?/p>

她疊著手合在膝蓋上，正襟端坐，滿懷期待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