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太多了,以至于我不是完全明白這個人的重要性。
可我明白了一點——任何一個人都會對人誠懇與虛偽,不管是善是惡,這與品性無關,只與對那個人的觀點有關。這問題歸根結底只是我想對他說真話還是假話?我已經說過了,我可以,可我想不想?束之蒙叫我不要急,可以想很久再回答他,只要這個約定存在,時間不會是問題。所以我保存了兩年之久,這兩年,便是十四歲的期約到來前的兩年。這兩年,我們不知道何在做什么,在束之蒙的觀點里,只要能平安擺脫何的擺布、擺脫“海神”的身份,他無法將我做擋箭牌,其他的事也不是那么重要。當然,這并不是我們放棄的理由,只是何藏得太深,我們對此摸不著頭腦。
于是一切心平氣和朝約定的日期靠近,還有另一個人也朝我靠近。
我已經提過她兩次,對,她就是海神的巫女,那個行蹤詭秘的女人自那時就出現在我的視野里,可我從不知她的身份。
那段日子里,我時常女扮男裝要律楨帶我出去玩,律致那個小跟班也會跟著去。何倒是不介意,既然我演的是他們家的遠親,那兩個小少爺陪著也是合理的。律致在我面前素來畢恭畢敬,因為我答應教他一些基礎手腕對付他哥哥,就是束之蒙教我的那一套。律致天真而直率,一點兒也不像他的將來。他只是個沉浸在自己囂張童年里的少爺罷了,學詩文世事,甚至學提筆作畫,但更享用自己何家少爺的身份。有時律楨忙于家事,律致就偷偷地帶我去“玩好玩的”。我女扮男裝隨他去了,然而,我們只是華服素面自市集走過一圈——可我低估了他的想法,那一條路上恰是布料鋪子、首飾攤子的地方,城鎮(zhèn)上的少女們經常出沒于此。即便他只有十三歲,一個小號的翩翩公子,也有一些小號的少女們對他投來傾慕的眼神。我的律致本該心無旁騖地做他的紈绔子弟,那是他應有的命運。兒時享用所有的傾慕,長大了與門當戶對的小姐結為連理,再接下何家一部分的家業(yè),可他帶上了我。我受不了那些少女的眼神,我問律致:“這有什么好玩的?”律致便用扇子捂著臉,笑吟吟地對我說:“你不覺得……很快樂么?”
他顯然是忘了我是個女孩兒,可即便我是男孩兒也不覺得那些羞答答的紅臉姑娘有什么讓人快樂的。我倒是更喜歡在街邊看舞刀弄槍的“走江湖的”。有男有女煞是有趣。律致對這些粗淺的拳腳功夫沒有興趣,但我對他說“興許能打過你哥哥呢”,他便仰著脖子也看了起來。那天倒不是我第一次看見小賊,但卻是我第一次捉賊。束之蒙一早告訴過我,惡人要懂得認惡人,最基本的就是賊,如何判斷一個賊?束之蒙說,看眼神。比如說眾人都被別人的表演吸引了,可其中有一個卻盯著四下的人看,那他就有七成機會不是好人,有三成可能是他丟了東西。但是,丟了東西的多半看的是地上,而賊多半盯著人的腰間錢袋打量。這幾乎是驗證束之蒙教導的天賜良機,我真的看到一個將眼神流竄向各處的小叫花子,律致那個傻孩子絲毫不覺,還若有所思地盯著耍花槍的一對男女。人群里最醒目的目標便是律致,他的衣服太彰顯他的家世身份。我趁著人群擁堵往旁邊藏了藏,想看那小叫花子是不是真的要下手——可有什么理由不對律致那個傻孩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