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速該離開翁吉剌,他的馬一直小跑著,不知不覺身上有些疲乏,這時,天已經(jīng)黑了,見前頭有人燃了篝火,正在筵席,彌漫著酒肉的香氣。在草原上,沒有遇見筵席繞著走的習慣,否則是對主人不敬,除非你是個賊。此時也速該正口中干渴,筵席上又有人招呼他,他應了。再說,遇見過路的客人也是設筵者的福氣,非留下喝酒不行,大家彼此祝福,不管認不認識,哪怕以前是敵人也沒關系。祝福斟在酒碗里,仇恨留在刀鞘里,兩碼事。這是自古以來的規(guī)矩。也速該沒有猶豫,下馬把韁繩交給了一個仆人。那仆人枯瘦,垂著頭,眼窩深陷,像個游魂。
筵席的主人名叫格魯兀,是塔塔爾人的頭目。他喝醉了,起身去暗處撒尿,不料被絆了一跤。那個枯瘦的馬夫?qū)⒅髯訑v扶起來,小聲在他耳邊說,主人你可看清楚了,那個過路的客人就是蒙古乞顏部的也速該。格魯兀愣了愣,將半泡尿又憋了回去,說你這賤種,以為我喝醉了,拿這種話來嚇唬人?馬夫的聲音在顫抖,他說主人你沒見過他,十三年前我親眼見他殺了鐵木真.兀格。我的眼睛不會看錯。格魯??匆婑R夫渾身都在抖,眼窩里有東西在閃亮,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把后半泡尿撒了出去,抓住馬夫,說你把我當成了什么人?你想讓我殺死自己的客人,叫格魯兀的名聲在草原上世代蒙羞?若你說的都是真話,我就先殺了你。馬夫說我原本不該開口,我說的確是真話,求主人把我殺了吧。格魯兀一刀捅了馬夫。馬夫終于停止了顫抖,還連聲道謝,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格魯兀拿馬夫的衣襟將刀子擦干凈,酒意完全醒了,他去自己的氈帳里轉了一圈,又回到了筵席上。
筵席越來越熱鬧,也速該感覺小腹絞痛,又發(fā)現(xiàn)那主人總在偷看他。他明白自己中了毒。毒性開始發(fā)作,肚子里像有刀攪,頭上冒冷汗,但他仍然笑著,沒動聲色。他借口撒尿,硬撐著走到馬廄,伸手悄悄地解開了馬韁繩。溜出一箭遠的地方,才抖開韁繩疾馳起來。
一天早上,訶額倫醒了,聽見有人喚自己的名字,起身去看。天還是灰的,她一眼就認出那匹白騸馬在包前跪著,嘴杵在地上,眼睛翻了白。馬背上有一個人,是也速該,他面色青灰,眼睛緊閉,兩手死死地摟著馬脖子。也速該別妻見了放聲大哭,被訶額倫止住了,她讓她帶孩子們出去,看好門,不要讓外人進來。
解毒藥找來了,但也速該牙關緊咬,怎么也灌不進去,連蒙力克的手都在哆嗦。訶額倫抽出也速該貼身的刀子,因為這把刀是最硬的,她用它撬開了也速該的嘴。藥下去了,過了十來天,還是不見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