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2 天籟之音:林黛玉的詩才(2)

紅樓夢中的國學智慧 作者:赤雷


緊接著,第二聯(lián)“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是“承”,這個“偷”字、“借”字,用得太好了。這個“偷”字承“半卷湘簾半掩門”,花之羞承人之羞而來,強調(diào)白海棠的嬌羞,后面的《桃花行》有句“茜裙偷傍桃花立”也是這個意思;借字承“碾冰為土玉為盆”,強調(diào)的則是白海棠的凄涼。第三聯(lián)“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是“轉(zhuǎn)”,所謂的“轉(zhuǎn)”就是從事物的另一面申說整首詩的主題。那么詩人是怎么轉(zhuǎn)的呢?第二聯(lián)是從白海棠的顏色、氣質(zhì)來說的,第三聯(lián)則是說白海棠的整體映象。五句仙人也縫縫補補,極寫凄涼;六句哭就哭了,不可任它點點與斑斑嗎?為什么要試啼痕?怕人看見嗎?嬌羞之態(tài)躍然紙上。第四聯(lián)“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則是“合”,總結(jié)全篇,可謂說不盡的凄涼說不盡的嬌羞。通篇結(jié)構(gòu)嚴謹,“起承轉(zhuǎn)合”是那么巧妙,又是那么自然。

當然講結(jié)構(gòu)是律詩的基礎(chǔ),并不等于說是最重要的東西,立意才是最重要的。林黛玉教香菱作詩說:“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边@個理論似乎非常簡單,因為任何一本教人怎么作詩,怎么讀詩的書都是這么講的,但真正評起《紅樓夢》,卻困難重重。書中的賈寶玉,有個理論“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這樣他自然而然地也喜歡“花”、“紅”這樣的事物。于是《紅樓夢》的讀者也培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見到了“花”、“紅”這樣的字眼,就想到什么“冰雪聰明”、“冰清玉潔”、“世外仙姝”等等詞匯。更有一些文化基因論的紅學家,講到“花”、“紅”等字時,眼珠都快瞪爆掉的那副尊容,估計全國的電視觀眾都不會陌生,這就與詩詞“立意要新”這個要求形成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其實寶玉不過“那小時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說”罷了,曹公更是知道花也有很多種花,紅也有很多種紅。所以大觀園的詩社,寫花的很多,但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花的,否則什么花都冰清玉潔,什么花都是世外仙姝,那《紅樓夢》還是《紅樓夢》嗎?

比如詠白海棠,探春筆下是冰清玉潔,寶釵筆下是穩(wěn)重,寶玉筆下是多愁,如果林黛玉再寫冰清玉潔,林黛玉的巧思又體現(xiàn)在哪里呢?其實冰清玉潔與多愁是很多人能想到的,所以黛玉筆下的嬌羞與凄涼,寶釵筆下的穩(wěn)重能脫出前人窠臼,不落二義,才是這次海棠詩會的佳品。又比如菊花詩,林黛玉的三首,《詠菊》落在一個“詠”字,是體現(xiàn)自己對菊花高風亮節(jié)的仰慕,強調(diào)的是仰慕而不是高風亮節(jié);《菊影》體現(xiàn)一種超脫;《問菊》如果寫菊花的高風亮節(jié)則太普通了,早在北宋周敦頤就表示不為,所以林黛玉反其意而用之,寫“道在平?!保M栈ú灰@么清高,“解語何妨話片時”。所以詩是用心去體會的,而不是公式化的對號入座,林黛玉的詩才是經(jīng)得起層層分析的,而不是靠某些人生理沖動式的感情偏好捧出來的。

林黛玉的律詩做得好,如果林黛玉是一個真正的歷史人物,真正體現(xiàn)她風格的卻是她的古風。如果說杜工部沉郁,韋蘇州淡雅,溫八叉綺靡,李義山隱僻,那么林瀟湘則是幽香,憂而不怨,悲而不戚。明媚鮮艷的背后是什么?男歡女愛的背后又是什么?不是一切如夢幻泡影?看得多么深刻,多么現(xiàn)實!林瀟湘的《葬花吟》、《桃花行》、《秋窗風雨夕》很自然地讓人想起屈原的兩句話:“舉世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彪m然“醒”、“清”的內(nèi)涵有不一樣的地方,想想我們自己不是在醉生夢死嗎?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