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出不,其入不距"。生,我不感到歡喜。其實你自己在出生的時候,哪兒感得到歡喜呢?老天爺把你生下來的時候,奶娃兒一個,你也不曉得歡喜!佛教的話說得更重,生就是苦!你看娃娃一生下來就在哭嘛!如果不苦他又何必哭呢?所以佛教就描述了在生的時候那種種的苦,嬰兒剛生下皮膚很嫩,一沾席子,哎呀,像刀割一樣,痛苦無比。還有講連吃媽媽的奶水時,也是一種如何如何的痛苦……總之,佛教說一切都苦,沒有不苦的!
但是呢,實際上我們平時沒有意識到,我們現(xiàn)在還活著,還存在,應該是值得慶幸的。像我們這代人,上世紀六十年代沒有被餓死,也沒有因為打原子彈把我們炸死,到了現(xiàn)在,還能趕上二十一世紀前后的改革開放,可以過點好日子了,這些呢,還真是值得慶幸的。然而慶幸歸慶幸,還是不要過于歡喜的好。
"其入不距",就是不拒絕死亡,坦然地面對死亡。真正有這么一天我們要死了,最好還是學那個竹林七賢,扛把鋤頭,拿個酒壺子,走到哪兒死了,就地挖個坑埋了就算了。當然,這個樣子還是很好的,溝死溝埋,河死河填,走到哪兒就葬在哪兒,既不打喪伙,也無須開追悼會。但這些畢竟都是空事,想那么多沒用,能像莊子所說,"然而往,然而來而已矣",就像這樣隨順自然地來去,多好?。?
"然而往,然而來",就是悄然而來,悄然而去,這多瀟灑,多逍遙??!這樣的精神,這樣的境界,莊子寫出來之后,兩千多年來,很多中國的知識分子都醉心于此。很多隱士,更是以莊子的這種境界為自己生活的目標。在二十四史里面,記載有很多這樣的隱士。當然這些隱士,有道士,有和尚,也有一些在家的處士們,他們確實是把自己融入了自然之中。你看那些詩詞歌賦,往往最優(yōu)秀的,都是那些山林詩、田園詩、隱逸詩。這些詩讀起來就最舒服,因為這些詩詞沒有煙火氣。特別是我們在社會中摸爬滾打,身心疲憊,需要調適的時候,看點這些詩,那是相當舒服,相當安逸的。
你看現(xiàn)在有些企業(yè)家,自己事業(yè)干得身心疲憊,就經(jīng)常自己開著車到高原上去。為什么呢?如果你到峨眉山,到青城山這些天下名山去,到處都是人,都人滿為患了!只有到青藏高原上去,走一兩百里看不到一個人,自然就有那么一種壯闊、肅穆、遼遠的感覺!只有這個樣子,才把人間的煙火氣丟得下!那個時候,自己融身心于大自然之中,把自己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放下,才可能感受到身心的清涼。這種體驗是很舒服的,我們在座的有些朋友也領略到了這一點,所以每年的這個時候,都要到高原上去晃一圈,不走過十天半個月,就總覺得今年過得不愉快。
這就是對"然而往,然而來而已矣"的具體體驗。但是莊子接著又要我們"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不忘其所始,用佛家的道理來解釋就是要重因,佛教講菩薩重因不畏果,有其因必有其果,所以忘其所始就不好了。我們是怎么來的?來路要明白。從哪兒來的呢?老天爺生的嘛!我在監(jiān)獄里關起的時候,家里來了封信,說李爾余先生去世了,王云舍老先生也去世了,當時呢,心頭還是有點難過。但難過一會兒,腦子一轉:生從何處來,死向何處去?是從乾坤中來嘛,又回到乾坤之中了呀!并沒有離開嘛!后來自己填了一首詞,其中有一句:"乾坤一室須何怨?"大家都在這個屋子里,看似來來去去,其實哪里離開過??!人已逝,神還在??!腦子里只要一想,老先生們的音容笑貌,就還宛然猶在啊。
"不求其所終",就是不計其結果,不要老是想著我今后要怎么怎么樣,這些都不要管!這個都是老天爺給你安排了的,是天之所為,非人之所為!我自己要吃點什么飯,我要買什么衣服穿,我要結交些什么樣的朋友,這些基本上是人之所為,不過有時候交朋友也還是天之所為,不是你控制得了的,因緣不可思議嘛!
所以,"不求其所終"就是隨緣而化,大家要掌握這個,不要去強設目標,我明年要干什么,后年要干什么,甚至十年、百年要干什么。這都不好。如果你強設了這些目標,就把我們自己拴死了!達到目標又怎么樣,沒有達到目的呢?所以,"不求其所終",不計結果,到底后果怎么樣,不要去考慮那么多啦。我們常常講隨緣而化,就是要把自己放在大自然的造化之中、變化之中,不要過多地主觀調控它!主觀地去調控它,前面已經(jīng)說過了,"夫知有所待而后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真正體悟到這一點了,你自然就能做到"不求其所終"了。
所以這里的"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對這個始和終,我們要配合得好才行。如果配合得不好,我們在社會上過日子、干事業(yè),就會有很大的盲目性,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就會弄得自己心煩意亂、六神無主。如果我們做得好,平時自然就會面帶喜色,不然的話,就會面有憂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