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心愉悅地向德·黑爾描述著她的那些夢想、幻想、夢幻,講述她記憶里能夠搜尋到的每一個細節(jié)和片斷,講述自己兒時遭遇的尷尬和不快。而德·黑爾聽著,不僅僅是充滿興趣,而且可以說,簡直就是欣喜若狂神魂顛倒。他能仔細地詢問愛麗兒時的生活,歷經(jīng)幾個小時仍然興致勃勃。他的問題總是直截了當,有時甚至是刨根問底,可是絕對不失紳士風度與儒雅。到這時,愛麗才明白為什么熱戀的兩人之間要用嬰兒般的話語相互交談。社會上根本沒有其它適宜的環(huán)境,容許兒童自由自在地待在其中。如果一歲的嬰兒、五歲的孩子、十二歲的學生、二十歲的青年,都能在所愛的人身上找到和諧相處的性格與稟賦,這樣才算真正地找到了機遇,使所有這些年齡段的人都由衷地感到幸福。愛情使他們擺脫了孤獨感?;蛟S,愛情的深度可以用數(shù)目字加以度量,這個數(shù)字就是在關系已經(jīng)給定的條件之下,兩個人自我個性中有效作用部分的差別數(shù)。依照這個尺度衡量,她過去的那些伴侶,按自我個性最好的那一個來說,只能算是兩個絕對值相等互為正負的數(shù)值。至于其他那些人,心理特質(zhì)都是性之所至、喜怒無常、朝三暮四,只想從她身上撈到好處。
按計劃就要與卓思會面之前的這個周末,他們兩個人躺在床上,過午的陽光,透過威尼斯式的軟百葉窗簾那一條條的葉片之間的縫隙照進來,在他們纏綿膠結(jié)的體形輪廓上弄出各式各樣的圖式花紋。
“在正常的交談中,”愛麗說,“在談論到我父親的時候,我能夠不帶任何的感情……最多只是一陣輕微的痛失之感??墒侨绻也患蛹s束地真正想念他的時候——比如想到他的幽默感,或者,什么……充滿激情的美好心緒——那可就不能平靜了,控制的閘門被沖垮了,我會意識到再也見不著他而大哭起來?!?/p>
“不要太把這事當成一個問題。語言可以把我們的感情釋放出來,或者說,基本上可以釋放出來?!钡隆ず跔栆贿呎f著,一邊撫摸她的肩膀?!耙苍S,這本身就是它的一項功能,正因為這樣,我們才有可能通過語言文字了解全世界,而不必親自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p>
“如果這么說,語言的功能就不僅僅是用來說‘上帝保佑’這一項了。你知道嗎,坎,如果能夠讓我與爸爸在一起,僅僅度過幾分鐘的時間,讓我付出任何東西作代價,我都心甘情愿。”
她想象出,有這樣一個天堂,所有那些善良的媽媽和爸爸都在那里飄蕩著,扇動著雙翼在云端飛翔。這應當是一個寬闊敞亮的地方,自從人類這個物種出現(xiàn)以來,所有曾經(jīng)生活過而后死去的那些人,所有的幾百億人,都能夠容納。那里可能很擁擠,她心想,除非宗教的天堂建造的規(guī)模足夠巨大,就像天文學所占據(jù)的天堂那么大。這樣一來,地方就有富裕了。
愛麗說:“在整個銀色的天河里,智慧生靈的人口總數(shù),你估計能有多少?假定有一百萬個文明世界,每一個這樣的世界具有大約十億個人,加到一起就是十的十五次方那么多。如果其中的大多數(shù)都比我們先進,可能,從心眼兒里,我們不愿意接受這樣的狀況,是什么東西在作怪呢?那就會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大國沙文主義’,是‘地球沙文主義’在作祟。”
“肯定的。那你還可以計算一下整個星系的生產(chǎn)率,每年生產(chǎn)多少嘉羅伊斯轎車,生產(chǎn)多少泰奇牌夾心甜點,多少伏爾加轎車,多少索尼牌大哥大。然后,我們就可以計算出整個星系的國民生產(chǎn)總值。一旦掌握了這些數(shù)據(jù),我們就可以進一步計算宇宙國民生產(chǎn)……”
“你別逗弄我,”愛麗一面說著,一面會心地佯做嗔笑,“你想想這些數(shù)字,不是玩笑,你認真想想。這么多的星星,這么多的生靈,都比我們先進得多。你是不是曾經(jīng)有過微微的一閃念,想到過這些?”
她剛要說出她的念頭,忽然被涌起的思緒沖刷掉了?!皩α?,你看這個。為了準備與卓思會見,我一直在讀這些資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