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別吹你那點臭歷史了。我問你，誰是你的入黨介紹人？”“狼”不耐煩地問。

“李賽音同志，當(dāng)時旗大隊副政委?！?/p>

“文革前任旗黨委書記，咱旗頭號走資派，現(xiàn)在是咱旗頭號‘內(nèi)人黨’頭子！他是你的介紹人？你入的表面上是共產(chǎn)黨，實際上就是‘內(nèi)人黨’！”

“可著那共產(chǎn)黨就是‘內(nèi)人黨’嘍？”甘迪爾反問一句。

“對！”“狼”又覺失言，趕緊訓(xùn)斥，“不對，你入的不是共產(chǎn)黨！是‘內(nèi)人黨’！”

“你怎么這樣清楚？”甘迪爾不露聲色地反問一句，很有含義。然后抽起煙，沉默了，一副不屑置辯的樣子。那“狼”被噎得一時啞了口。

白爾泰趁機問一句：“關(guān)——副主任同志，你說的這句‘共產(chǎn)黨就是內(nèi)人黨’還記錄不記錄？”

“記個屁！搗什么亂？我啥時說過這句話？你小白屁股要往哪里坐？”“狼”橫了一眼白爾泰，拿他出氣。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會做記錄，才向關(guān)大哥請示嘛。”白爾泰一臉單純地賠笑。

這時的“狼”也沒心思理論小白的態(tài)度，一腦子琢磨著如何對付眼前這位最大對手甘迪爾。

“甘迪爾，你還真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好吧，那咱們就慢慢磨吧。”“狼”壓了壓心中的火，眼睛毒毒地盯著甘迪爾，口氣變得溫和了些，“那你告訴我一個歷史事實，好不好？六十年代初，李賽音代表旗黨委，交給你這位當(dāng)時的旗辦公室主任兼檔案室負責(zé)人一個神秘任務(wù)，是什么任務(wù)？都什么人參加了？”

甘迪爾微微一笑，心想果然沖這事來的。他一時沉默，琢磨著如何回答。一旁做記錄的白爾泰，聽了此話，拿筆的手顫抖了一下。

“怎么不說話？我問你呢！”“狼”狼般盯著問。

“你是共產(chǎn)黨員嗎？”甘迪爾突然這樣問“狼”。

“我？眼下還不是，咱旗黨組織正恢復(fù)重建，我正在接受新建黨支部考查?！薄袄恰庇行擂危谷鐚嵳f。白爾泰心中奇怪，在解放軍大熔爐里煉了十多年，怎么連黨員都沒混上？其實他哪里知道，“狼”曾是營級干部，帶部隊進某?！爸ё蟆睍r把一個十八歲女生肚子搞大，事情敗露后開除黨籍降級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工作。

“那對不起，你沒資格聽了，我當(dāng)時接受的是一項旗黨委交給的內(nèi)部工作任務(wù)，不便告訴你這位黨外群眾。聲明一下，我接受的是旗黨委布置的工作，并不是李賽音個人的?！备实蠣栆荒槆?yán)肅，鄭重回答。

這一下，“狼”的臉被氣青了。一旁的白爾泰差點兒笑出聲來。

“你別狂！沒有資格聽？我會讓你明白有沒有資格的。其實我們已經(jīng)掌握，你們是一共六個人，是一個小組，告訴你吧，這是科左中旗‘內(nèi)人黨’的一個重要‘獨貴龍’活動組！”

一聽“獨貴龍”這詞，白爾泰差點兒跳起來。這是哪跟哪兒啊？

“‘獨貴龍’？什么意思？我聽不懂。關(guān)大主任又想臆造什么？”甘迪爾反問。

“你不用裝聾作啞，早晚會讓你聽懂的?！薄袄恰笨纯词直?，知道用這種方式問不出什么結(jié)果，他跟尹得槐商量了一下，然后就把甘迪爾帶上車走了。

白爾泰孤零零一人，被甩在荒野上。

太陽已偏西。呆站片刻，他就扛上大耙，孑然一身往干校走。望著遠處正消失的那輛吉普車，他心里想：他們把甘迪爾主任帶往何處呢？把當(dāng)年“六人工作組”說成是“內(nèi)人黨”“獨貴龍”活動組，這老關(guān)果真在捕風(fēng)捉影呀，這叫什事啊？這就是他們那所謂的“專案”呀。

他不由得為甘迪爾擔(dān)命運憂起來。

其實，甘迪爾并沒有被帶遠，還在干校。

“狼”這次來干校，待了五天。這五天，可以說就對付了甘迪爾一個人。顯然，他癡想著從甘迪爾這里打開一個缺口。那個領(lǐng)受特殊任務(wù)的“六人工作組”，太讓他產(chǎn)生幻想了。他稱這是一場看不見戰(zhàn)線的生死搏斗。如果一個人辦著一件自己想象出來的案子，又老達不到預(yù)想目的，有時會產(chǎn)生幻覺的，甚至出現(xiàn)走火入魔般的現(xiàn)象?，F(xiàn)在關(guān)塔布就如此，草木皆兵， 以為冒煙的蒙古包就是堡壘，騎馬的蒙古人都是“內(nèi)人黨”分子?；蛟S有一天他都會懷疑自己也是個“內(nèi)人黨”分子吧，因為他也是地道的蒙古人。

干?！皩０附M”辦公室，就設(shè)在校部那座三間單獨的磚房里。白爾泰惦記著甘迪爾，暫時沒請假去找二爺爺。這天去校部拿信時，他發(fā)現(xiàn)甘迪爾被綁在校部門口一根木樁子上，只穿了一件毛衣，臉上是青一塊紫一塊，一雙眼睛腫得都看不見了，胸口上積漬著凝固的血塊。隆冬季節(jié)，零下二十多度，不穿棉襖這人不會凍干巴嘍？白爾泰嚇壞了，不管那么多趕緊脫下自己棉襖給他披上了。甘迪爾使勁睜開腫脹的眼泡，凍僵的嘴巴微微蠕動著說：“你還沒去找二爺爺——”白爾泰眼里噙著淚水，什么也顧不上說扭頭跑去找“狼”關(guān)塔布。

“專案組”屋里，“狼”、“尹歹壞”和另外一人正圍坐暖暖的火爐看材料，手上的茶杯冒著熱氣?！袄恰笨匆婈J進來的白爾泰只穿了件毛衣，奇怪地問：“咦，小白，外邊冰天雪地的，你怎么只穿毛衣來回跑？不怕凍僵了？”

“嗬，關(guān)大主任也知道天冷啊？我的棉襖給外邊綁在柱子上的老甘

穿了！”

“你好大的膽子！以為就憑你我同住過一個宿舍，我就舍不得問你罪了嗎？”

“問不問罪，我顧不上那么多了，那甘迪爾可是快凍死了?！?/p>

“這倔老頭又臭又硬，血又太熱，我讓他的血冷卻冷卻?！?/p>

“冷卻過頭了，會出人命的，不信你出去瞧一瞧。再說了，這老甘頭真要是死了，你的損失最大，那個你尋找的‘獨貴龍’可能要斷線了，你會遺憾的！”

這句話倒是擊中了“狼”的敏感神經(jīng)，回頭問：“老尹，綁了多長時間了？”

“快一個鐘頭了?！薄耙鯄摹狈畔率种袩岵璞f。

“你怎么不提醒我？計劃凍他半個鐘頭的！”

“嗨，我光顧看材料了，忘了不是！”“尹歹壞”壞壞的一臉陰笑，“我去把他弄回來！”

白爾泰無言地看一眼“狼”，轉(zhuǎn)過身就要走。

“回來！”

白爾泰心里咯噔一下，回頭問：“關(guān)大哥真要問我的罪呀？”

“當(dāng)然，你小白立場不堅定，同情‘內(nèi)人黨’重要頭目，思想有問題呀！”

“別別，關(guān)主任，我可完全是為你工作著想的，再說真把他凍死了，都不好交代不是？這跟立場啊思想啊還有靈魂什么的一點關(guān)系沒有！關(guān)大哥別冤枉我呀?！卑谞柼┮桓辨移ばδ樀臉幼?，跟關(guān)塔布打哈哈。

那關(guān)塔布也被逗樂了，說：“那好，為了表明你的立場，你先到干較‘專案組’暫時當(dāng)記錄員吧，這兒正缺人手，你這小青年挺機靈的。這對你也是個考驗，組織上對你的信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