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白爾泰怔住了,聽“組織”二字他的肝兒又顫了一下,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喃喃說,“這還真是個考驗呢——”
“怎么?不樂意?”
“不、不,關主任看得起,我哪兒敢不樂意呀。我堅決聽從組織安排?!卑谞柼┲来藭r退縮,意味著什么,于是靈機一動說:“關大哥,請你寬限我?guī)滋靾蟮叫胁恍校课矣袀€親戚、親二爺爺,是個瘋子,家里來信說他投奔到??嫡椅襾砹?,叫我趕緊找到他把他送回庫倫去,這不,我剛從校部請假出來。”
“唔?有這事?”“狼”疑惑地看著他。
“我哪兒敢撒謊呀,我的關大哥,這不,來信都在這兒呢!”白爾泰把手中的家信沖“狼”晃了晃,反正他看不懂蒙古文信,也不會放下已經(jīng)回屋來接受審問的甘迪爾為此事去校部核實情況。
“好吧好吧,你先去吧,早點兒回來配合尹組長工作,這干校可是‘內(nèi)人黨’的老窩,這里是全旗的重點戰(zhàn)場!你聽好了!”“狼”向空中有力地做了個‘斬’的手勢,像個大人物,比如老甘頭說的戴笠。
白爾泰如脫鉤的魚,迅疾逃離那間充滿血腥氣味的房間。
出去時他發(fā)現(xiàn),弄進屋來的甘迪爾委頓地癱坐在火爐旁,渾身在顫抖,尹“歹壞”從背后把棉襖扔給他。白爾泰心里一陣揪痛,不敢多看,一閉眼跑到外邊,大口大口喘氣。心里說:格格,對不起,我實在沒法照顧好你爸爸,請原諒。
他摸了摸額上浸出的冷汗,扭頭奔向旁邊干校辦公室。
他要真的去補請事假。他不能再辜負甘主任的重托,阿爸也在家等著他消息,時間緊迫,不能再拖延了。這真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斗,在拼著你死我活。
三
夜幕,早早裹住了草原。祭天的篝火,在王爺敖包周圍神秘地燃
燒著。
遠處,聞到血腥的野狼正在不懈地長號。它們的長號聲伴著從蒙古包里傳出的酒歌聲,一同在夜空中交響。
這時,有一蒙面人鬼鬼祟祟地潛行,如一只夜狐悄悄地靠近一座豪華的蒙古包。
“祭天節(jié)”期間,散居達爾罕旗草原各處的王公貴族,都前來赴會,在達王府附近草地上扎下自己蒙古包。神秘的蒙面人,敲開了達旗另一位世襲貴族“卓力克圖”王爺?shù)拿晒虐?/p>
頭頂“卓力克圖”世襲封號的這位王爺,名叫色旺,禿頂,四十多歲,正在和新納的小妾喝茶。
下人領進那位神秘的蒙面客。等下人退去后,來人才慢慢地摘下蒙
頭巾。
“啊?原來是王特使、王大人!”卓王失聲叫出來。
“哈哈,沒想到吧?給碗奶茶喝吧,尊敬的王爺?!蓖跸嗔中σ饕?/p>
地說。
“歡迎歡迎,上茶!你可是我們達旗的尊貴客人,‘札薩克’王爺?shù)淖腺e哪!”卓王嘴上雖這么說,可滿腹疑惑,心想:本王跟你素昧平生,蒙面跑來我這里是何意?
喝了茶,潤了嗓子,咸不咸淡不淡地聊了幾句,王相林示意卓王屏退那位小妾。當只剩下兩人之后,他從懷里拿出一沓借據(jù)單,輕輕放在卓王茶桌上。
“尊敬的王爺,請您過目,這是您的借據(jù)單吧?”
卓王一驚,拿在手上查驗。全是京師商號祥泰德的借椐,一共三十八萬五千東錢,欠債人全寫著他卓王名字色旺。這是光緒三十三年(1897)他哥哥老卓王病故,膝下無嗣承襲王位,老卓王的福晉呈請皇上讓其當喇嘛的次弟色旺承襲,可朝廷有規(guī)定喇嘛不準襲位。為此,他色旺喇嘛帶人赴京師活動,打通關節(jié),花掉巨款,欠下一屁股債,這才于次年還俗后如愿承襲了王位。
“這——這些單子,怎么——怎么在王特使王大人手上?”卓王色旺的手在顫抖,說話都結(jié)巴了。
“不,不,不在我手上,應該說在張大帥手上,哈哈哈哈——”
“?。埓髱??”卓王更是驚愕。
“是啊,是啊。京師商號祥泰德老板吳玉祥,欠我們大帥巨額兵餉,就拿你這債單抵押了?,F(xiàn)在,大帥是你的債主?!蓖跸嗔忠琅f臉上笑瞇
瞇的。
“原來是這樣——”卓王額頭上已浸出細細的冷汗?!澳?,王大人意思是——”
“欠債還錢啊,這有啥可說的,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嘛?!蓖跸嗔值目跉忾_始變冷。
“王大人,本王現(xiàn)在哪有那么多錢還這筆巨款子呀?大清朝倒臺,停了本王俸祿,民國政府也不給咱這些無職閑散王爺發(fā)餉——”卓王叫苦,有些憤憤。
“王爺此話差矣,俗話說,人死賬不爛,這跟你有無年餉有何關系?難道王爺想賴這筆債務不成?”
“呵呵,本王是說沒錢還啊。恐怕這筆賬呀,還只能繼續(xù)欠著了——”那卓王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顯然有一種在我地盤奈何我的架勢。
“我的尊貴的卓王啊,你可忘了在跟誰打交道,哈哈哈。京師商號離達旗遠不好追債,這是實情,可奉天離這兒才三百里呀!”王相林大笑,拿回那沓單據(jù)重新揣進懷里,“我們奉系軍隊現(xiàn)在關里打仗,急需兵餉,張大帥說了,如果王爺不馬上還債,那就從奉天派軍警來查封卓王府所有資產(chǎn),抓你一家老小去奉天坐牢頂罪!”
“??!”這一下卓王色旺的那張臉變成豬肝色,頓時傻了,“別別別——王大人,求求你開恩,求求你開恩——小王不是賴賬,的確是沒有銀子啊!”
王相林看著他那可憐樣子,收起掛在嘴角上的輕蔑笑容,認為時機已到,便裝出一副同情的樣子說:“王爺啊,本特使的確為難呃,我也挺同情你,可大帥那邊也不好交代呀。嗯,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是嗎?快說說看,求你救救本王啊,王大人。”卓王趕緊巴結(jié)
地說。
王相林就神神秘秘地附在他耳邊,低聲說:“王爺沒有銀子,可你有草地呀!”
“這——草地也不長銀子啊——”卓王就拉長了聲音,似乎明白對方用意了。
王相林繼續(xù)悄聲嘀咕起來,眉飛色舞。卓王開始頻頻點頭。
王相林在卓王蒙古包里一直待到后夜,吃了一通卓王的豐盛夜宵酒之后,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外邊,不遠處的一棵樹后,有一個人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像根柱子,又像一只潛伏等待獵物的夜狼。他的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卓王那座蒙古包射出的燈亮。卓王的王府在西邊離此百里遠的別日根塔拉草灘,為參加祭天節(jié)而扎下的這座臨時別府,此時猶如一座墳丘般詭異神秘。
樹后的黑影,一直跟隨重新蒙上頭臉的王相林返回住處。
“你戴上驢遮布,老子也認識你,莫伊爾根?!焙谟坝妹烧Z罵一句娘。然后,他如夜貓子,悄無聲息地返回王府西南三里外的兵營復命。
那里,軍事梅林嘎達正在等著他。這黑影是他的愛將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