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匯報,嘎達梅林緊皺眉頭。這奸人來得蹊蹺,現(xiàn)在又找那個敗家的卓王勾結(jié)密談,還蒙頭藏臉的,他在搞什么勾當?
“走,事不遲宜,咱們向管旗章京哈爾大人稟報!”
兩人出兵營,騎上馬,連夜直奔西北十里外的章京府。
老章京還沒有睡,正跟好友云燈阿先生下蒙古象棋。
云燈阿是伊森格爾(達王系所居住的貴族屯落九家子)貴族子弟學(xué)堂的教書先生,昭斯圖盟敖漢旗人,姓吳。他可是一位有來頭的人物,原居北京,是清代科學(xué)家明安圖后裔,后因參加推翻清朝的同盟會活動,事發(fā)被通緝,投奔老友哈爾章京這里,并在達王和哈爾支持下開辦了達旗第一所蒙古學(xué)堂,教授貴族子弟蒙漢文化。他是個學(xué)識淵博,蒙漢精通的知識分子,在他的開導(dǎo)啟蒙下,草原上播下了“三民主義”思想火種。嘎達梅林,就是他的得意門生。云燈阿帶著家眷住在伊森格爾貴族屯里。
“深夜打擾章京大人,晚輩請罪了。云先生也在這里,太好了。”嘎達梅林帶著道諾,向二位老人屈膝請安。
“哈哈,你來得正好,快幫老夫贏這個老書生幾盤!”老章京爽朗笑道,紅潤的大臉龐十分和藹慈善。
“晚輩哪里是我老師的對手呀,當年他可是在國子監(jiān)給皇子教棋藝的!”嘎達梅林謙卑地站在一旁觀棋,不置一詞,也不打斷二老的棋興。
云燈阿已從嘎達梅林那不露聲色的目光中,知道他有要事稟報,可嗜棋如癡的老章京還沒有收枰的意思,于是他就不露痕跡地巧妙賣個破綻給對方,走了十步后,老章京終于贏下這一盤。
“哈哈哈!老書生啊老書生,我早說過,小梅林爺是我的救星,你看看,他一來你就心緒不寧露出破綻了吧!贏你一盤容易嘛?你可是從來不讓棋的。”贏了棋,老章京如一小頑童般高興。
“讓棋,一你不高興,二對你不尊重。但從這盤棋上,可看出章京賢弟已不同往日了,棋勢穩(wěn)健,可以對付段位高手了?!蹦窃葡壬环φ\意地夸贊道。
“今天請你老書生過來,要下的還真不光是這盤棋喲。老夫近日已感覺到,一盤大棋就要開枰了,或者說已經(jīng)開始博弈了?!崩险戮┠樕儑谰?,呷了一口老普洱茶說,“來吧,咱們先一起來聽聽小梅林爺咋說這名段位高手吧?!?/p>
“是嗎?難怪今日午時,有只烏鴉闖進門口大樹的喜鵲領(lǐng)地,群鵲起而圍攻,就是轟不走烏鴉。老朽一看,原來烏鴉是遭一只老禿鷹追殺而慌不擇路闖入的,一幅亂象啊!”云燈阿嘆而說之,如打謎語,意味深長。
“的確是來者不善呢。”老章京說著,示意老嘎達坐下說情況。嘎達梅林就把王特使密見卓王的事,詳細稟報。
哈爾老章京搖了搖頭感嘆:“蒼蠅專叮有潰瘍的羊背,卓王府老出這樣的敗家子,天譴哪。他們在密謀什么?”
“章京大人,小的曾聽聞,這位色旺王爺?shù)那叭瓮跣衷谑罆r,也鬧出過亂子,詳情還望大人賜告?!备逻_梅林擺出一副想聽故事的好奇樣子。
老章京手一拍嘎達肩頭,笑了。
“好一個小梅林爺,還真聰明呢,想在老夫前邊了。”
“老朽也愿聞其詳,那時在京師只聽到些雞零狗碎的?!痹茻舭⒁裁毼⑿?。
于是,老章京哈爾,給他們講述起那段驚天“亂子”。
前任卓王名叫濟克登-旺克爾,是孝莊皇后大哥烏克善第十一代子孫,他久居京師,修建豪府吃喝玩樂,賭錢又抽大煙,沾上八旗子弟惡習(xí),消費巨大。光緒七年,他借債京師祥泰德商號四十九萬七千三百六十吊東錢,被商號日夜逼債,又威脅要告到刑部衙門,他只好快馬趕回老家草原籌款,向當時執(zhí)政的“札薩克”王爺袞布-旺吉勒(現(xiàn)任達王父親)請求招墾出荒,湊銀子。
當時哲里木盟各旗中,屬達爾罕旗憑“一門四后”的恩寵而地盤最大,八家王公各自分占該旗廣袤草原,并各自邊界立有封堆,但對草地除札薩克親王之外其他閑散王公只有使用居住權(quán)卻沒有處理權(quán)。具體分布是達爾罕親王(滿珠習(xí)禮后人)號稱“伊森格爾”(九家子),居旗的北部九份座落;卓力克圖親王(烏克善后人)居旗的西部四份座落,號稱“杜爾本格爾”(四家子);溫都爾王(孝莊二哥索納木后裔多羅郡王奇塔特系)居旗東南部五份座落,號稱“塔本格爾”(五家子);察罕大貝勒(孝莊三哥系)居旗的南部七份座落,號稱“道倫格日”(七家子)。后從達王系里又出了尼瑪輔國公和達來貝子,卓王系里出了敖勒輔國公,察罕貝勒系里出了楊貝勒和濟貝子,由此號稱達旗草原八家王公貴族。
執(zhí)掌旗札薩克職務(wù)的老達王,當時一聽招墾就火了。他自己父王就曾因擅自招墾(清廷開始不準招墾)而遭朝廷罷官,現(xiàn)在他哪敢放行?任憑那卓王如何哭求,他都怒斥嚴拒。幾天后,卓王母親做壽宴,達王尊其皇帝姑姑身份而赴宴,可從卓王府回來兩天后暴斃,據(jù)稱是中了皇宮才有的無色無味巨毒,成了無解謎案。這位卑鄙的卓王從清宮里學(xué)到的只是殺害族人的伎倆。按清廷“世襲罔替”規(guī)矩,當時該承襲王位的僅五崗的老達王獨子那木吉勒-色楞,必須長到十八才可繼承王位和札薩克之職,他們鉆這空子,經(jīng)這位卓王在宮中活動,清廷便起用他協(xié)助署理達爾罕旗事務(wù),代行“札薩克”職權(quán)。他早瞄上老達王獨子年幼這一弱點,卓王設(shè)下的連環(huán)計,終于達到目的,現(xiàn)在一切水到渠成。
光緒十一年(1885),這位握得大權(quán)的卓王,如一頭逮住羊的餓狼開始對達旗草原下手了。他先設(shè)福長地局悄悄招墾采哈、新甸二處草地長六十里寬三十二里荒段,作為債款的抵押,立字據(jù)交付京師祥泰德商號作存證?;奶频氖谴嘶亩尾粚儆谒约旱念I(lǐng)地,是溫都爾王領(lǐng)地,他獨斷專行利用職權(quán),把別家草地給放出去了。同時他讓福長地局收取民人王銘、張顯芝等五百多戶的報領(lǐng)荒地四十九萬七千六百吊東錢。貪婪的卓王一沒有實際償還祥泰德債款,二又沒有把地撥給領(lǐng)得執(zhí)照的人民,卻拿這筆錢繼續(xù)在京師和蒙地荒淫無度地揮霍著,佃戶和債主全蒙在鼓里。不久內(nèi)幕被揭穿,佃戶債主群起控告。這位卓王終在光緒十七年(1891)把自己給折騰死,此事一直拖到光緒三十三年(1907),理藩院會同東三省督撫徐世昌審理,恐民眾憤怒滋事鬧亂,只得特批“采哈新甸荒”招墾。此荒,地號為“實邊固周利用厚生”,共放出八萬六千零八十五坰,丈放結(jié)束后,將此地劃歸遼源州管轄。鴉片戰(zhàn)爭后,朝廷批準蒙地開荒重要原因是,從招墾中朝廷抽去百分之四十利稅,以還八國聯(lián)軍債務(wù)充實空虛國庫。清朝對蒙地封閉禁止多年,如今因外憂內(nèi)患無暇顧及其他了。而遭殃的只有這片科爾沁草原,因植被下全是沙質(zhì)土,年降水量又不到兩百毫升,根本不適宜農(nóng)耕,草原并非農(nóng)原,頭幾年可長糧食,再過幾年墾地就逐漸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