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形式上,這件事就這么算了,但實際上根本沒完。趙領班一走,顧麗娟就開始發(fā)作:"做師傅的就該倒霉嗎?那我以后可不敢再給人當師傅了。"陳妍馬上接了句:"別不知足了,你看你這徒弟多聰明能干,領班多喜歡!""她喜歡那是她的事,憑什么要我跟著扣錢?她自己怎么不扣?她還是領班呢!""哎喲,你看你這么大聲,也不怕讓人聽了去告訴領班。""告就告啊,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這樣,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把舒展冷嘲熱諷了個夠。舒展覺得渾身的血流得飛快,讓她有一股爆發(fā)的沖動。她用了十幾秒鐘的時間迅速權衡了一下"吵"與"不吵"的利弊,最終還是忍住了。無論在什么地方,一個新人公然跟兩個老員工干仗,都是不理智的。這點常識,舒展還是有的。本來她的人緣就差,要是再這么轟轟烈烈地吵上一架,豈不更加臭名遠揚?以后還怎么混下去?而且,為了幾十塊錢吵來吵去,舒展覺得特別難看。但是,要她給顧麗娟和陳妍道歉,她又做不到,所以舒展采取了力所能及的措施:保持沉默。
忍到晚飯時,舒展終于破功了。在員工餐廳里,顧麗娟和陳妍再次當著所有人的面,一搭一唱地數落起了舒展:"別人收個徒弟能沾光,我收個徒弟就倒霉。""破財免災嘛,你就當是捐了??茨阃降芏嘞蛑?,在幫你做好事呢。""這樣的好事以后她一個人做就行,別拉著我。"……
餐廳里的其他人,要么沉默,要么隨聲附和幾句,要么聊自己的。沉默著吃飯的舒展,感覺那么孤獨。她從來沒有被這么孤立過,也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這么不受歡迎。眼淚就那么掉了出來,像是在挖苦她曾經不可一世的驕傲。她想到了父親那些不給她半點面子的責罵,她想到了入職時經理說過的話:"我教給你們的第一堂課就是'不要臉'……"現在,是在享受"不要臉"的暢快呢?還是在忍受"要臉"的折磨?舒展說不清楚,只是漸漸地覺得飯菜沒了味道,而眼淚卻越來越多,以至于把右眼的隱形眼鏡都沖掉了。忍,是正確的,也是錯誤的?;蛟S,行動,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舒展擦干眼淚,走到顧麗娟和陳妍跟前說:"師傅、陳姐,對不起,連累你們了。"
餐廳的人都在看她們。顧麗娟和陳妍低著頭吃飯,沒搭腔??諝饫锪鲃又还蓪擂蔚某聊?/p>
舒展忍著難堪,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顧麗娟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我可受不起!"
這時,顧麗娟那桌斜對面吃飯的人站了起來,徑直向她們走過來。他戴了一頂帽檐壓得很低的鴨舌帽,穿了一身牛仔。之前誰都沒注意到他,因為他一直在埋頭苦吃。這下一抬頭,露出了臉,好多人都認出了他:"劉總!"沒錯,他就是坤威大酒店的大老板劉坤威。
餐廳里剎時沒了聲響。
顧麗娟和陳妍的臉紅一塊、白一塊。
劉坤威從顧麗娟等三人旁邊經過時,轉頭對顧麗娟說了句:"差不多就行了!"
顧麗娟和陳妍趕忙站起來:"是,劉總!"
劉坤威不再說別的,徑自走了。
舒展既感動又不安。在這種情況下,大老板給自己解圍,絕對不是什么好事。本來別人就不待見她,認為她愛出風頭,這下,豈不是更坐實了這個罪名?舒展想:"反正已經里外不是人了,還不如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于是,舒展對著劉坤威的背影說:"謝謝劉總!"
劉坤威回頭看時,只見舒展挺直著腰桿、面帶微笑、眼神晶亮,不由得笑了,他對著舒展點點頭,回身走了。
不用看,舒展都能想象散布在周圍的鄙夷有多厚重。人就是這樣。一方面向往清高,熱衷于討伐別人向權貴獻媚的行徑;另一方面,在發(fā)現別人的"獻媚"有成效時,又忍不住嫉妒。舒展平靜地收起自己的餐具去洗刷干凈。一路上的竊竊私語讓她覺得很可笑。她腦子里立馬出現了一幅畫面:后宮里的妃子為了引起皇帝注意,花招百出之后最終取得成功時,別人既氣憤又羨慕地看向她……
這就是江湖啊!舒展苦澀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