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褥子歸我睡
對那些住在外省的朋友還有住在國外的親戚,安托尼婭都很樂意把她巴黎公寓的鑰匙借給他們,一天,甚至一星期。人就應(yīng)該互相幫助。在巴黎,住旅館很貴;在羅馬、馬德里、柏林也一樣,等輪到你去歐洲的某個首都旅行或出差,也會很高興能找到一個免費的住處。禮尚往來,誰都不吃虧。
但是安托尼婭不旅行;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巴黎。把她的公寓借給朋友或親戚是一個無私的、慷慨的、不圖回報的行為。
當(dāng)心!我們說過把“她的公寓出借一天,甚至一星期”;我們并沒有說“一夜,甚至七夜”!
問題就出在這里。
顯然,把公寓借給別人住,就是白天晚上都借出去。事實上,安托尼婭的確也讓客人們在家里留宿;他們白天夜晚都在她家過。只是:想到她的朋友(或親戚)會睡她的床讓她無法忍受。而她的公寓只有一間臥室,她的臥室,臥室里只有一張床,一張雙人床,她美美地看著這張床上有她的床單、她的被子、她的枕頭、她的床墊還有--尤其!--她的褥子。
她沒有客房可以提供,只有客廳里的一張沙發(fā)床,比她的床舒適,當(dāng)她接待客人住宿的時候總不忘記強調(diào)這一點。
安托尼婭在接待客人的時候拒絕離開她的公寓。誰知道在她不在的時候,未經(jīng)她允許,客人們會不會到她的房間去瞅上一眼,喜歡她的床(好處就是大)并霸占它呢?就像一支凱旋的隊伍攻克了一座城池。
這張床有什么神圣不可侵犯之處呢?
床墊、床單、被子、枕頭,她或許可以出借。但是褥子,不,永遠(yuǎn)都不能!褥子,就是她的身體,她的睡眠,她的靈魂,她的夢,任何人都不能躺在上面--除了她。
因此,安托尼婭從來都是一分鐘都不讓朋友們單獨呆在屋子里,哪怕是一對來巴黎度蜜月的新婚夫婦。
為了能過清凈日子(因為讓朋友住家里簡直就是給她按了定時炸彈),安托尼婭本來可以拒絕所有外人到自己家來;但是能找什么借口呢?
一個陰霾的冬天,當(dāng)她不得不離開巴黎兩天兩夜,也就是說要把地盤留給敵人,她在床上堆滿了紙箱、衣服、碟片、鍋、罐頭--她的所有家當(dāng)--為了阻止客人生出想躺在床上的壞念頭。被人當(dāng)做瘋子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她回來的時候,沒有人對她有任何議論。
“我的褥子歸我睡。如果有人趁我不在睡在我的床上,之后就會有不好的波會折磨我……人們就會知道我做什么夢……我最終會抑郁而亡?!?
她母親的姑姑住在那不勒斯,如今來到巴黎。讓她睡沙發(fā)床肯定說不過去!在姑婆到的前一天晚上,安托尼婭請求在老太太在的這段時間把她的床寄存在同層樓的鄰居家;鄰居懷疑她別有用心,婉言拒絕了。安托尼婭病倒了,她在臥室躺了一星期--她守住了她的臥室,還有她的褥子。
這以后,安托尼婭試圖說服自己的迷信。她很大方地接待很多陌生男孩到公寓里來;他們和她一起睡在她的床上;他們不會傷害她;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讓她舒服。她周圍的人很驚訝這一出格的變化、這一喪失理智的舉動,而這不過是安托尼婭的一個試驗。
一位遠(yuǎn)房表姐,并不清楚她最近的變化,把丈夫送到她那里住八天八夜。殷勤的安托尼婭,巴黎免費旅店女主人安托尼婭從第一夜就把男人拽到了自己床上。這個正派的卡拉布里人大吃一驚。第三天一大清早,他抱怨褥子睡得不舒服。安托尼婭驚呆了,但很快就恢復(fù)了常態(tài),她跑到廚房,然后回來在這個粗人的心臟上連刺了十下。她深愛的褥子沾滿了鮮血--一床安托尼婭看著卻已經(jīng)認(rèn)不出來的褥子。
年輕的女人于是離開了她的公寓--還有卡拉布里人的尸體和她的床墊、她的床單、她的被子、她的枕頭和她紅色的褥子--出發(fā)到大街上混日子了,沒有固定居所,所以也沒有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