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著暗紫色長袍,白發(fā)清癯的老修士俯身察看剛剛放回搖籃里的嬰兒,嬰兒身上散發(fā)出一點溫暖氣息,來自于父親。金頭發(fā)的男嬰,小小的臉已經(jīng)籠罩了死亡將至的淡淡灰色,藍色的大眼睛呆呆地望著修士,可那還遠遠沒有明了人世的目光,卻沒有任何一個真正的焦點。那什么都沒有的眼神仿佛穿過老人,投向自己剛剛走來,又將歸去的那個無人知曉的虛空。
老人直起身,朝身旁懷著最后一絲期望的年輕男人搖了搖頭。
年輕人冰藍色的眼睛和那嬰兒一樣,仿佛沒有表情,似乎內心也隨著冰霜凝結了。老人嘆息一聲,從他身邊走過,離開了這個令人傷心的屋子。
時間也好像凍結了。那個男人和孩子都一動不動,長久地沒有聲息。
幾聲微弱的啜泣傳來,角落里,兩個侍女用衣袖擦著眼淚,瑟縮著的身體緊挨在一起。
哭泣聲中斷了年輕人長時間的靜立。他的眼睛仍沒有離開嬰兒。他第一部純血王子伸出手,去撫摸嬰兒的臉。嬰兒已經(jīng)冷了下來,肌膚尚且柔軟,還沒有僵硬。
他的手沒有離開,冰封河水一般的眼睛露出一絲哀傷的柔情,如同只有燦爛,而無法帶來溫暖的冬天的陽光,照射在冰水上。
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喚回自己的孩子。在這個沒有溫暖的世界嬰兒毫無留戀地離去了,甚至不曾給予自己還不認識的父親一個漠然的回望。
孩子的眼睛依然睜著。他的手不能控制地顫抖起來,也許是嬰兒的死亡之寒在將他的熱力逐漸奪去。他顫抖的手放在孩子的雙眼上面,緩緩地合上了它們,向兒子徹底道別。
他走到窗口,揭開了上面的毛氈。四周驟然亮了起來。他雙手背在身后,久久地望著窗外的藍天。青灰色的長袍像窗側壁龕里圣像的衣飾般紋絲不動。這位洛林公爵的面前是無邊無涯的冰雪世界,浩瀚,莊嚴,而無限冷酷。
他與綠男爵夫人所生的兒子剛剛死去。男爵夫人病勢沉重,生命危在旦夕。饑饉、寒冷、叛亂,洛林的形勢比任何時候都嚴峻?;蛘卟坏酱禾欤氖澜缇图磳氐變A覆。
他鞭打著馬,想盡快穿過街道,趕到柯布倫茨要塞。
要塞剛剛發(fā)生了一次規(guī)模已不能小視的暴動。士兵沒有食物,沖到要塞守備的房間里,將守備拖出去,活活地吊死在要塞頂部的鐵旗桿上。守備的房間,餐桌上的粗陶碗里還有燕麥薄粥,旁邊放著一塊發(fā)硬的麩皮黑面包。那燕麥粥,更確切地來說只是一碗飄著幾星燕麥的清水。施以更加殘酷的手段,暴動已經(jīng)被平息,領頭的士兵被全部處死。
洛林公爵,他--魯?shù)婪颍仨氌s到要塞,盡力安撫要塞的官兵,還要立刻提拔一個新的守備。
法蘭哥尼亞的腓特烈已經(jīng)駐蹕林堡,邁出了挑釁性的第一步。他在自己領土的最西部屯集重兵,與洛林僅咫尺之遙。他要干什么,已經(jīng)不需要再猜測??虏紓惔囊褪撬⒁曋牡谝粋€地方。
這是個意料之外的險惡危機,但也在情理之中。一個生靈瀕于死亡,就會有投機的猛禽和走獸悄然而至。
南部,法蘭西香檳伯爵戈特弗雷在默不做聲地向北窺伺。
洛林已經(jīng)到了極其危急的關頭。
這是洛林從不曾有過的嚴冬。烈酒都結冰了。幾乎什么吃的都找不到。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連宮里的夫人都只能吃粗面包,桌上的陶罐里盛的是清水。貴族們的毛皮大氅下面,大都是磨破了的襯衣。他們的衣服就只剩下身上的這些。
那個冬天餓死了無數(shù)的人。
魯?shù)婪虬l(fā)放了大批賑濟。他將自己的林地,牧場,金銀器皿和祖?zhèn)鞯闹閷?,甚至宮里的家具都典押給猶太人,竭盡資金向佛蘭德購買糧食。他甚至殺掉了大批戰(zhàn)馬,以緩解食物的奇缺??墒沁@些,對于洛林仍是杯水車薪。
發(fā)生了許多起暴亂和搶劫的事件。清晨,人們常常會在水溝中發(fā)現(xiàn)被割斷喉嚨的尸體,就連身上的衣服也沒有了。面粉店遭到暴民洗劫,聽說,當暴民只找到幾袋粗麥后,店主一家被眾人毆打。他的店鋪被拆光,人們拿走了所有的木料。商人大都在恐懼中散盡了家產,只求保留住性命,但看起來也是短暫的。貴族必須在衛(wèi)隊的保護下才敢于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