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電影資料館事件使我們成為了戰(zhàn)士,但不一定是政治人士。抗議解雇朗格盧瓦的聲音從全世界各個角落傳來。所以,一天早上,當我接到倫敦打來的電話時,我并沒有感到驚訝。這是瓦妮莎·雷德格瑞夫打來的電話,她邀請我下周日參加全倫敦群眾游行示威。我立刻答應了。這位漂亮的女演員補充說:“上午十一點,游行隊伍從海德公園出發(fā)。我們決定每人額頭系一根手帕。”我打斷她:“我覺得這個想法有點奇怪,不知道朗格盧瓦會怎么想?!薄拔覜]有提到朗格盧瓦呀?我是邀請您參加反對越南戰(zhàn)爭的游行示威。”你們大概猜到了:我覺得這個理由不值得我在二十四小時內在巴黎和倫敦間飛個來回,我婉拒了她的邀請,重新投入到“保衛(wèi)電影資料館委員會”的活動中。
朗格盧瓦并不比我們更了解政治,當“電影資料館的孩子們”在巴黎街頭遭到共和國保安隊的毆打時,亨利正在加桑街公寓里用撲克牌給自己算命,或許他正讓人帶他去找女占卜師,在他看來,只有她們能預知電影資料館的命運。
盡管如此,如果認為朗格盧瓦是一個被動接受現(xiàn)實的人,那就錯了。如果還有誰比他更不屈不撓的話,那就是瑪麗·梅爾松,是她鼓勵朗格盧瓦不要妥協(xié)。她早就預感到暴風雨即將來臨:是她猜到了嫉妒朗格盧瓦,覬覦電影資料館的那群人的陰謀,她的預言應驗了。雖然在整個事件期間,朗格盧瓦十分聰明地保持絕對沉默,避免任何媒體聲明和官方行動,但是他非常善于指揮和激勵忠于他的人,他們通過我們成立的“保衛(wèi)法國電影資料館委員會”自發(fā)地為朗格盧瓦效勞。此外,因為偶爾玩弄手段,他為自己筑起了不堪一擊的腳手架。比如,因為吹毛求疵的財政部總是跟他過不去,朗格盧瓦自以為把一位迷人而古怪的女士--她是哥爾多尼的翻譯,財政部長米歇爾·德勃雷的小姨--弄進電影資料館董事會是個聰明的想法。然而,亨利·朗格盧瓦卻忘了核實一下財政部長與他小姨之間的關系,以至于在董事會商議期間,每當有人說“我們所有的顧慮都來自米歇爾·德勃雷”時,所有的目光都指向丹妮絲·勒馬雷斯基耶,而她始終聲稱:“不管怎樣,我姐夫對金融一竅不通?!?
斗爭從各個戰(zhàn)線展開,大街上,辦公室,電話。我們的文章和公報充斥了各大報紙,這些報紙最初支持我們的事業(yè),后來漸漸被政府嚇住了。從卓別林到黑澤明,從薩蒂亞吉特·雷伊到羅西里尼,數(shù)百名導演給活躍在這場戰(zhàn)斗中的《電影手冊》發(fā)來電報,聲稱如果朗格盧瓦被解雇,他們就從電影資料館收回他們的電影。最后,正如理查德·魯?shù)滤f,政府不得不讓步了,不僅迫于影迷的壓力,也是因為某些強大的人物--其中有思倫貝謝跨國公司總裁讓·里布,他也是一位藝術愛好者--秘密而有效的支持。朗格盧瓦恢復職務后,我們終于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回到各自的工作中去了。
我們每個人都珍藏著這段感人的回憶,那個時期,大家為了共同的事業(yè)無私奉獻,不假思索地投入到充滿激情的戰(zhàn)斗中去。坦誠地說,我們有時比較專斷,令人討厭,有輕微的恐怖主義傾向,因為戰(zhàn)斗精神常常帶著一定程度的不義,不管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我后來才明白,朗格盧瓦的反對者當時能堅持并表明他們的立場是需要一定勇氣的。我說的不是那些想替代他--或占一個位置--而不擇手段的人,而是小部分導演、歷史學家和收藏家,他們認為朗格盧瓦過大于功,而且今后必須以更加嚴格的態(tài)度保存電影。例如,杰出的導演羅歇·萊納特就持這種觀點。
盡管有些美中不足,但這場電影資料館之戰(zhàn)仍然很重要,因為它標志著一群充滿激情的年輕人的第一次--很可能是最后一次--重逢,十年前,同樣是這群人在友好的氣氛中掀起了“新浪潮”運動。支持新浪潮,或者與新浪潮和解的老一輩導演還有讓·雷諾阿、馬塞爾·卡爾內、亨利-喬治·克魯佐,因為在這場戰(zhàn)斗中,法國電影界形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致反對財政部和文化部。
這起所謂的“電影資料館事件”,這場在1968年初期持續(xù)了三個月的危機,足可以寫一本書,理查德·魯?shù)掠煤荛L的一個章節(jié)專門記錄這個事件,他的記錄是絕對準確的。
1968年五月風暴讓人感覺法國已經成了戴高樂將軍與無政府主義者達尼埃爾·科恩-邦迪的角力場,而三個月之前,我們還以為這場比賽是在戴高樂與朗格盧瓦之間進行的。不過,我覺得對這兩位做一簡單的比較也沒有什么不合適。
戴高樂將軍真心地把自己視為法國的化身,朗格盧瓦則由衷地認為自己和電影資料館已是一體。戴高樂對自身重要性的認同使他無畏地迎擊丘吉爾、羅斯福和斯大林,朗格盧瓦出于相同的原因與其他電影資料館的負責人展開了對抗。就像戴高樂離開北約,不把聯(lián)合國放在眼里一樣,朗格盧瓦不認為自己是強大的國際電影資料館聯(lián)盟的一員。還是和戴高樂一樣,朗格盧瓦只愿意結交“無條件地支持他”的朋友或合作伙伴。反對共產主義,集產主義和社會主義的朗格盧瓦肯定不會支持戴高樂主義,但他身上卻深深印著戴高樂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