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小光只說了一句,就走去客廳開燈。屋里剎那間亮了起來,原本浮現(xiàn)在窗外的市街點點燈火,迅速從遠方消退。
“你看,媽以前都是自己在家里染頭發(fā),但最近都上美容院染,而且媽每次說的那個莎琪,有誰看過?弄不好是個虛構的人物。莎琪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很不真實?!?
“你真是閑得沒事!”小光從櫥柜拿出薯片,坐在沙發(fā)上吃,邊說,“姐姐啊,別老說這些無聊的話了。你自己呢,如果跟男朋友吵架,就趕快重修舊好吧!”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最近老是這么早就回來,跟‘小猴’之間一定有了問題,大家都說你們正面臨分手的危機呢!”
所謂“大家”,當然是指爸媽,家里人都叫森崎“小猴”。小光打開電視,不停地轉臺。這個一邊嚼著薯片,一邊粗聲說話的小光,似乎比我印象中多兩成左右的活力,也就是說,當他躲在房間里,我會感到多兩成的頹廢感。不過,當他出現(xiàn)在我面前,其實還是個行為正常的弟弟,正處于變聲期的十四歲。說不定我只是暗自期待他變成陰陽怪氣,這種想法還真讓人毛骨悚然。
“唉!沒什么好看的節(jié)目!”小光抱著薯片袋子,又回了自己的房間。我遠遠聽見粗魯?shù)年P門聲。
不是節(jié)假日的Discovery Center意外擁擠。大賣場的流行飾品區(qū)到處都是帶著小孩逛街的主婦,也有不少穿著便服,一看就知道是逃課的女學生,還有些年齡、職業(yè)不詳?shù)哪腥艘苍谄渲辛镞_。我在看少女服飾櫥窗和飾品店外的花車時,都被他們搭訕過?,F(xiàn)在坐在我前面的男人,是我在CD店試聽blink-182(注:最早組建于1993年,美國年青一代的朋克樂隊,在商業(yè)上最為成功的樂隊之一)第三個跟我搭訕的人。我點了麥當勞的“大麥克餐”,男人只點一杯咖啡,靜靜地啜飲著。
這第三個搭訕的人看起來最正常。第一個是個有著怪異眼神的退休人士;第二個是皮膚白皙、留著一頭稀疏長發(fā)的怪人;第三個雖然看起來也有些怪但不具危險性。他拿咖啡杯和彈煙灰的手抖得很厲害,但頭發(fā)還不至于緊貼著頭皮,也不太肥,只是感覺像只吉娃娃犬,年齡在二十七八到三十歲之間,看起來似乎從未交過女朋友。
為了避免被認為是個愛貪小便宜的女高中生,我決定選擇平價的麥當勞用餐。主動前來搭訕、一副吉娃娃模樣的男人,靜靜地跟在我后面付賬。
麥當勞里到處是小孩子跑動以及媽媽們交頭接耳談天的景象。我和吉娃娃模樣的陌生男人,面對面坐在一角,一邊吃大包薯條,一邊想象一整天會發(fā)生的事,比如在斜對面意大利番茄餐廳里的媽媽,即使少了我、依舊按課表上課的學校等。
今天我原本就不打算上學,后來又興起跟蹤媽媽的念頭。今天是我十六歲的生日,如果依照預定計劃,應該是和森崎一起再度光臨“野猴賓館”,最好能在同一個房間,和森崎一起過屬于我們兩人的生日派對。但森崎始終對我冷漠著,在這個女同學和男朋友都不理我的生日當天,我實在提不起勁去學校。
除了逃課跟蹤媽媽,我的生活竟然貧乏到?jīng)]有選擇。
媽媽昨晚創(chuàng)下了晚歸的新紀錄。因為媽媽實在太晚回家了,我們?nèi)齻€人太餓了,最后只好叫外送比薩。媽媽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煩。我認為在那個叫莎琪的虛構人物背后,一定隱藏著某種秘密。
今天,我照例在早上7點出門,卻一直在社區(qū)里閑晃,然后偷偷尾隨9點半出門的媽媽。媽媽一開始就跳上開往Discovery Center而不是往面店方向的公交車,我雖然趕上下一班車跟蹤,但已遠遠落在后頭,不過總算在大賣場找到了她。媽媽在四樓一家新開幕的hysteric·glamour品牌店里和店員討論好一會兒之后,買下了某個商品,接著媽媽一路左看右瞧地到了一樓,請正門旁邊的花店插一束花,之后踩著輕快的步伐走進了意大利番茄餐廳。她搖頭拒絕服務生所指的后面座位,以主婦特有的強硬態(tài)度要到了靠窗的位子。時間是10點50分。
媽媽完全不擔心是否有人跟蹤,也不怕會碰到熟人,她的舉止顯得毫無戒心、一派輕松。我認為,“開誠布公”這個主張說不定是個護身符。由于我們一天的活動,不,是我們活著這件事,其實交織著許許多多無法向家人坦白的秘密,為了掩蓋這個事實,只好訂下“開誠布公”的家規(guī)。只要有“家規(guī)”這個“保護傘”,家人就不會彼此猜疑了。
“學、學、學校呢……”對面男人突然出聲問。
我抬起頭來,看見銀色的煙灰缸里躺著幾根煙蒂。大杯可樂里的冰塊幾乎快融化了,我等著男人的下文,他卻不再開口。隔了一陣子,我才知道原來他問的就是“學校呢”。
“我很久沒上學了,去了只會被欺負!”我說。
這是謊言。森崎的行為很明顯是攻擊而不是欺負;我在學校里雖然交不到知己,但也不會有人故意藏我的鞋子或燒我的運動服,欺負我。我念的是以升學為主的高中,不過校規(guī)松散,大家都隨心所欲、各得其所,還不至于有集體欺負的現(xiàn)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