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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節(jié):小鎮(zhèn)故事多(8)

南渡北歸:北歸 作者:岳南


按照對這段歷史有過專門研究的臺灣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潘光哲的推測,當(dāng)時陶孟和之所以很痛快并熱心“進軍西北”,他有自己的一個小算盤,這就是“名義上是遷,實際上是添”,即社科所本部仍在李莊扎根不動,憑借政府撥發(fā)的一筆經(jīng)費,另外聚集一部分人馬在蘭州安營扎寨,形成事實的社科所分所。如此這般,經(jīng)費既足,人馬強壯,活動范圍廣大,就自然能產(chǎn)出豐厚的科學(xué)研究成果,陶孟和與整個所內(nèi)人員也可借此揚眉吐氣,以雪自離開北平加入中央研究院以來的種種怨怒與恥辱。

潘氏的推測自有道理,但似不全面,此次所謂的“進軍西北”,顯然是陶孟和借機擺脫傅斯年的壓力,把社會學(xué)所從李莊撤出,他本人帶領(lǐng)一幫難兄難弟進駐蘭州,從此與傅斯年本人和史語所徹底斷絕交往,以圖眼不見心不煩,弄個難得的清靜。按照當(dāng)時朱家驊與蔣廷黻的設(shè)想,所謂蘭州以西,不過在蘭州郊外,或者在蘭州與西寧交界之城鎮(zhèn)罷了。當(dāng)朱家驊與蔣延黻請示介公,這個“以西”到底要落實到何處時,想不到蔣介石大筆一揮,寫上了“酒泉”二字。這個酒泉是處于蘭州以西千里之外飛沙走石的不毛之地,陶孟和與手下的弟兄果真到了這塊荒無人煙的沙漠戈壁,如何自處?又會有什么作為?如此一著,令所有熱心奔波者都感到冷水澆頭,全身發(fā)涼。

既然黨國領(lǐng)袖白紙黑字寫得清楚明白,朱家驊與蔣廷黻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耍布袋戲,以此來擺弄精明如猴的介公。陶孟和得知此情大感沮喪,但一時又想不出對策。正在幾人無計可施之時,此事被蔣廷黻譏諷為中央研究院“太上總干事”的傅斯年聞知。傅未作深究,又以“太上總干事”的習(xí)慣和派頭主動致信朱家驊,開始替這位交情甚篤的上司排憂解難。信中說:

……此事大可發(fā)愁,酒泉嚴(yán)格說僅一油棧,如何設(shè)社會所,其中既無經(jīng)濟可以研究,亦無文化接觸可以研究(研究文化接觸最好在西寧),社會所如在西北設(shè)分所,必以蘭州為宜,酒泉切切不可,此點若不改,后患無窮。若名稱上在酒泉掛社會所之牌,必為空洞。以介公之熱心西北,夏、秋未必不去,一看其為空洞,非真遷也,恐本院整個蒙不良之影響?!庇终f:“本院似不當(dāng)把社會所實際上放在李莊,分店在蘭,牌子卻掛在酒泉,而謂不在蘭州也?!盵28]

傅斯年寫這封信的時候,的確有點“太上”的架勢,對朱家驊、蔣廷黻與陶孟和串通弄出的這個到西北創(chuàng)辦社科所的主張,表面上熱心,實則心存介蒂。傅意識到西北之重要,但只是限于政治上之危局,至于朝野上下掀起的西北建設(shè)和立國之本之類的說法,頗不以為然,并有輕視之意。在這樣的思想觀念指導(dǎo)下,傅斯年對陶孟和主張社科所搬遷西北的構(gòu)想,曾戲謔道:“引當(dāng)時報上一名詞云‘陽奉陰違,貽誤要公’以為笑謔?!眱蓚€月后,傅斯年綜合各種信息分析,突然感到苗頭不對,陶孟和如此熱心“進軍西北”,分明是和自己爭地盤的一個陰謀。早在南京中央研究院招降北平的陶孟和舊部時,滿身霸氣與嗅覺敏銳的傅斯年就曾專門找到陶訂了一個“君子之約”,其中有“近一百年史,即鴉片戰(zhàn)爭起,由社會所辦,其設(shè)備亦由社會所”。而鴉片戰(zhàn)爭之前的歷史,則由傅主持的史語所辦,社科所不得染指。傅斯年在后來的行事中,確是實實在在地履行了這個君子協(xié)定。史語所研究人員全漢升“昔有志治近代一問題”,被傅斯年及時阻止,傅命其研究范圍只能在清初以上,不得窺視近代。傅氏如此,陶孟和也只好號令手下弟兄不能窺視近代以上,兩所人員可謂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井水不犯河水。令傅斯年想不到的是,此次陶孟和借“進軍西北”之機,已經(jīng)暗中招兵買馬,擴軍備戰(zhàn),開始了實際行動。據(jù)朱家驊透露,陶孟和欲把顧頡剛在重慶辦《文史雜志》招聘的費孝通、韓儒林、李安宅等輩,全部弄到駐蘭州的社科所分所,以壯聲勢。李安宅早年畢業(yè)于燕京大學(xué),與費孝通亦師亦友;韓儒林雖畢業(yè)于北大哲學(xué)系,但后來任教于燕京,顧頡剛在重慶時,一度受中央大學(xué)校長顧孟馀邀請,出任中大出版部主任,邊疆語文編譯委員工作,則由顧氏推薦的這位蒙藏史專家韓儒林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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