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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節(jié):小鎮(zhèn)故事多(10)

南渡北歸:北歸 作者:岳南


雙方情緒至此,已形同戰(zhàn)場上的肉搏狀態(tài),裂痕既開,很難融合。又經(jīng)過幾個回合的交鋒,二人的裂痕越來越大。最終的結(jié)局是,陶、傅二人形同仇寇,無論是陶孟和設(shè)想的“分店在蘭,牌子卻掛在酒泉”,還是傅斯年構(gòu)想的“西北工作站”的對應(yīng)之策,統(tǒng)統(tǒng)成了泡影。

意想不到的是,由于李約瑟的到來,形同陌路且于對方心懷耿耿的陶、傅二人,又暫時擯棄前嫌,雙手握到了一起。

關(guān)于兩位學術(shù)巨頭是以何等心境和緣由,在這樣的時間和場合走到了一起,歷史沒有留下詳細記錄,只是后來林徽因在給費正清夫婦的信中透露了只言片語,信中稱:“有人開玩笑說,梁思成成功地使平時有嫌隙的陶孟和博士與傅斯年博士在李約瑟的講演會上當眾握手言和,應(yīng)當獲諾貝爾和平獎。這件事因為在大庭廣眾下發(fā)生,更具戲劇效果。它剛好在李教授在中央博物院大禮堂作講演之前那一刻發(fā)生的。據(jù)報道,許多人暗自為這件事鼓了掌。李濟博士走上前去和梁思成握了手,并且私下說要授給思成諾貝爾和平獎?!盵31]林徽因在信中特別提及讓費正清夫婦放心,并言“人類總的來說還是大有希望的”。最后又突如其來地插進一句:“這次和解的基本工作還得歸功于某位人士。這位人士有拼命卷入別人是非的癖好,而且盡人皆知?!盵32]

林徽因所說的“某位人士”,隨著當年在李莊的知情者一個個凋謝而難以查考。金岳霖晚年曾說過一句話:“陶孟和先生是我的老朋友,后來在四川李莊同我發(fā)生了矛盾,但是,那是個人之間的小事?!盵33]話到此處沒有接著說下去,具體細節(jié)不得而知。或許,這個矛盾與林徽因提到的“某位人士”卷入金、陶或沈性仁之間的是非亦有關(guān)聯(lián),只是真相到底如何,尚不能確定,這個插曲或?qū)⒊蔀橐粋€永久懸案而無法破解了。

◎?李約瑟難題的癥結(jié)

李約瑟在中央博物院籌備處演講完畢,又與傅斯年等學者進一步討論中國的科學技術(shù)為何自近代以來落后于西方這個所謂的“李約瑟難題”。李氏在強調(diào)了中國的氣候、地理環(huán)境、經(jīng)濟的、社會的、知識的,以及政治的原因與歐洲不同外,特別對中國的官僚制度作了深刻的剖析,認為正是獨具“中國特色”的官僚體制,扼制了現(xiàn)代科學的發(fā)生和發(fā)展。[34]在談到西方與中國的區(qū)別時,李約瑟說:“我自己并不是歐洲中心論者,但現(xiàn)在歐洲大部分人相信他們從一生下來就處在世界文化的中心,并非常有信心地走自己的路,他們相信沿著這條據(jù)說是萬無一失的路,就能夠走向充滿光明與希望的未來。中國人就不同了,我相信中國過去偉大的科學技術(shù)曾給整個人類作出過巨大貢獻,但現(xiàn)在的的確確是衰落了,這個民族正處于封建的農(nóng)業(yè)文化之中,要掌握現(xiàn)代科學技術(shù),就必須面對世界……”坐在一旁的傅斯年聽著對方這番宏論,越聽越感到憋氣與惱火,突然跳起來大聲道:“他媽的,我們都折騰幾千年了,怎么中國總得面對世界呢!”

傅氏的話令在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但又覺得有說不出的悲涼,尤其結(jié)合眼前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和國難家愁,更感苦痛,氣氛高昂的討論場面驟然而降。李約瑟意識到剛才的話可能刺傷了學者們特別是“大學者”傅斯年的自尊心,有些尷尬地咧著自己特有的女性式性感的嘴笑了笑,心中默默記住了這個教訓。在以后的日子里,李氏在與中國學者的討論中,再也不敢妄加評論和不明人情事理地說中國人要“面對世界”了。而隨著對中國文化的不斷了解,聰明過人的李約瑟決定入鄉(xiāng)隨俗,按中國人思維邏輯為人處世,并多次入山學道,給自己起了一個“十宿道人”的名字,以示對中國道家文化的崇拜。往后的日子,無論與學者還是官僚打交道,皆謹小慎微地向外噴吐令對方歡喜的呈蓮花狀光彩的言辭,以博取“他人高興我高興”的大團圓氣氛。

李約瑟的中途轉(zhuǎn)圜,令中國官僚與學者很感受用。按照“有來無往非禮也”的慣例,甚覺對方給足了自尊和面子的中國官僚,甚至包括翁文灝、傅斯年、汪敬熙、毛子水等學者,又回過頭對既“了解我們”又“雪中送炭”的“最使人想念的朋友”李約瑟不遺余力地鼓吹起來,直至把對方吹到看不見的云空,像孫悟空一樣騰云駕霧翻起跟頭。而這個時候,在中國千萬官僚和學者中,似乎只有一個人醒著——這就是中央博物院籌備處主任李濟。李氏后來在談到毛子水發(fā)表的《中國科學思想》一文時,對毛氏肯定李約瑟所說的兩件事:“(一)西歐近三四百年的科學,的確是我們古代的圣哲所不曾夢想到的。(二)如果中國以往有西方那樣的氣候、地理、社會和經(jīng)濟的因素,近代科學定必發(fā)生于中國……”等觀點,皆不以為然。李濟說:“我沒有機會讀到李約瑟的原文,不敢保證李氏原文的語氣是否如譯文給我們的印象;但我聽過他在李莊講過這一類的題目,他的大致的意見似乎是這樣的。不過,在那時他來中國的使命,帶有外交性質(zhì),故除了搜集他所需要的資料外,自然也要爭取中國讀書人的好感,所以說的話也必定撿取最好聽的。至于他的內(nèi)心里真實感覺如何,就無從揣測了。我個人的記憶,他似乎有些話沒全說;不過,沒說的話不一定是不好聽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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