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靖國》騷動”序幕：史無前例——

右翼國會議員動用國政調查權審查電影在《靖國神社》參加完釜山國際電影節(jié)、圣丹斯國際電影節(jié)以及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之后，2008年2月下旬，我回到日本繼續(xù)作電影的發(fā)行宣傳。當時媒體已有對《靖國神社》的大量報道。一天，文化廳忽然給我們公司打電話，向制片人張云暉要求說，有國會議員要看看這部電影，要求我們給安排特別放映。她回答說，我們正在對媒體放映，你們隨時可以去看，為什么要作特別安排？這是不可以的。但是當時文化廳反復堅持，不斷打電話給我們施加壓力。發(fā)行公司覺得很為難，說是不是給他們安排，宣傳公司也非常緊張。當時壓力很大。起初，大家都覺得來頭不對，但又不知該如何應對。我說關鍵是給哪個國會議員看。我讓他們問問這個問題。原先文化廳不說，我們說那不可以，我們需要了解到底給什么人看。后來他們說出一個人的名字，我一聽就知道這件事情鬧大了，我一下從名字里看到我下面要面對的困難以及那個人物背后的勢力。

那位國會議員叫稻田朋美，我拍攝中已經(jīng)和她打過交道了，我還曾經(jīng)爭取過要去采訪她，因為她的身份很特殊，她是有名的靖國神社的辯護律師。小泉純一郎去參拜靖國神社，有一些民間組織起訴他違反憲法中政教分離的原則，他作為首相去參拜明顯不合適。擔任小泉純一郎辯護律師的就是稻田朋美。她站出來了，我覺得這下麻煩大了，想象過擔心過的各種問題很可能都會出現(xiàn)。當時我也非常緊張，怎么辦？是給她看還是不給她看？給她看，我知道下面會面臨什么樣的問題，不給她看的話，她終究會發(fā)難的，會通過各種方式，因為她的背景和力量很大，會通過文化廳反復向我們要求。

在日本，沒有政府的電影審查體制，這種特別的國會議員放映會，構成了一種事實上的審片。議員介入，就是政治審查，違反了憲法規(guī)定的“表現(xiàn)自由”的制度。當時我們還不知道她動用了國政調查權，也就是說她認為這部影片危及了國家政治和國家政權。議員動用國政調查權來審查電影，在日本戰(zhàn)后電影史上前所未有。

到底給她看還是不給她看？我們開會征集各方面的意見，包括找熟悉稻田朋美、跟她打過官司的人開會討論。最后覺得這件事情肯定繞不過去，與其給她一個人或者是她要求的一個小范圍的議員來看，不如讓不同派別、不同背景的議員都可以看到這部電影，而不僅僅是稻田朋美這樣代表了靖國神社、代表小泉純一郎方面立場的議員。當時她號稱議員里面有一些研討會、研究性的組織，看片是在議員的一個小范圍內(nèi)。

所以我們當時作出了一個決定，可以給你們搞一場特別的放映，但是要面向不同派別的國會議員，文化廳同意了。我們的宣傳公司馬上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連夜給400名國會議員全部發(fā)送了傳真，說有這么一場特別放映，協(xié)助方是文化廳。日本在這方面挺好的，每個議員都公開電話、傳真，你隨時都可以聯(lián)系得上，不會找不到人，信息真正的公開。一夜之間，通知就全發(fā)出去了。3月12日，為國會議員特別放映《靖國神社》。那正好是原定4月12日公映的一個月前。

放映前，媒體也都知道了放映會。那時候每一步該怎么辦，我們都很慎重，因為每一步都面臨著很大的風險。決定放映的時候，我們同時作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就是說我要把我面對的壓力、把我們這部電影面對的壓力對媒體要有一個說明。宣傳公司對稻田朋美的背景并不了解，他們做很多娛樂電影，《靖國神社》是一部太特殊的電影，他們沒有辦法掌握很多必須面對的內(nèi)內(nèi)外外的問題，我當時壓力特大，我說我們應該對媒體說出我們面臨的壓力和處境，他們說可以，那就談吧。

那時候我每天都在接受大量的媒體采訪，當時正好有一個《朝日新聞》的記者要采訪我，寫一個人物專欄，他們僅僅關注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中國導演，拍了這么一部特殊的電影。我對《朝日新聞》的記者說，有這么一件事情，有國會議員要求在公映前特別放映《靖國神社》，對方是什么人物，我對她很擔心，因為在我電影里她有出現(xiàn)，就是石原慎太郎出現(xiàn)在靖國神社國民第二十次追悼大會那一段，有一個端莊的女性在里面代表所有支持靖國參拜的團體組織宣讀聲明，闡述了靖國神社是國家政治、文化、教育、國防最重要的根基,號召國民堂堂正正地參拜，強調首相也應當堂堂正正地參拜，共同為天皇早日實現(xiàn)親拜創(chuàng)造條件……這個聲明人就是稻田朋美。

而且我拍攝過“百人斬事件”訴訟。稻田朋美還曾擔任原告辯護律師，起訴《朝日新聞》等媒體和原《朝日新聞》記者本多勝一關于侵華日軍曾在南京展開“百人斬”殺人比賽的相關報道、著作違背事實，侵犯了當事人及其家屬、遺屬的名譽權。我還曾找過她，我把我的名片給過她，希望對她做一個采訪，但是完全沒有下文，她不予理睬。她沒有想到，過了一段時間，我的電影出來了。我知道，她的出現(xiàn)就意味著靖國神社的出現(xiàn)，圍繞著靖國神社的相關政治力量的出現(xiàn)。我當時對這個記者一談這件事情，他就決定將采訪方向完全改變，報紙有文化專欄和社會專欄，原來是文化專欄的采訪，當做一個文化現(xiàn)象來介紹，但是因為政治力量的介入，這已經(jīng)是一個社會問題、社會事件了。3月9日，《朝日新聞》社會版發(fā)了很大一版對我的采訪，包括電影的介紹和面對的問題。這個采訪一發(fā)出來，所有的媒體都開始追蹤，關注這個電影面對的壓力和后果。

到了3月12日，放映的時候，所有的媒體集中在日本電影資料館放映會的會場外面，電視臺、報社，各種各樣的媒體，幾十家集中起來守候。當時來了有四十多個議員和秘書等共八十多人看片，那真的是一場不同凡響的放映。

我們那時候心里頭忐忑不安，到底會怎么樣，來多少人，結果怎么樣，真的很擔心。那時候我跟制片人等幾個戰(zhàn)友坐在對面的咖啡館，遠遠地看著斜對面的會場進進出出的人群，如同觀察著戰(zhàn)場的硝煙，第一次忘記了咖啡的味道。

《朝日新聞》的報道　　電影一放完，所有的媒體、電視臺都圍向了稻田朋美，因為是她發(fā)起的“審片”。記者采訪稻田朋美：“你認為它是一部什么樣的電影？”她看起來很有品位、很斯文，是一種知識分子型的女性，律師出身，說話文雅、冷靜，很有條理。她說首先覺得這部電影是不錯的電影，覺得從藝術上、從感覺上，能夠吸引大家一直看下去，但她覺得還是觀念上確實有問題，在她的理解看來，導演將靖國刀與“百人斬競賽”、天皇與戰(zhàn)爭歷史的影像以及靖國刀劈中國人的照片交錯組合在一起，看了這個電影會讓人覺得靖國神社就是促使大家走向戰(zhàn)爭的一種精神裝置。顯然，在這點上，她還是覺得這是一部反日電影。而且，政府相關基金資助這部電影也就成了一個不得不追究的問題。

稻田朋美的觀點一傳播出來，社會輿論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