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宏晉

什么樣的大學叫做好大學？教師素質(zhì)高，學校設(shè)備新穎，還是建筑氣派？從來沒有一個客觀的標準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從主觀的角度出發(fā)，好大學就是有種特殊氣質(zhì)，不論是學校建筑本身或是學生都會感染這種氣質(zhì)，自然地散發(fā)出好大學的味道來。

英國劍橋大學是所國際公認的好大學，除了已經(jīng)出過70多個諾貝爾獎得主，遠超過美國哈佛大學和耶魯大學該獎得主總和的客觀標準外，在主觀上，它就是有那種“好大學”的氣質(zhì)，一親近就叫人著迷不已。

幾年前我在英國讀書時，曾到劍橋去看望一位在那里攻讀文學博士的英國朋友。初履斯地，免不了四處逛逛，朋友第一站就帶我到大名鼎鼎的三一學院朝圣。

三一學院有多么盛名懾人呢？……31個諾貝爾獎得主、6位英國首相出身于此；牛頓、培根、拜倫、羅素、維根斯坦以及查爾斯王子都是三一學院的校友；連美國首屈一指的哈佛大學也淵源于此。1636年，畢業(yè)于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的伊頓和伊曼紐學院的哈佛，在“新城”創(chuàng)立大學。因為校長伊頓以及牧師哈佛都是英國劍橋大學的畢業(yè)生，所以連學校的所在地后來也改名“劍橋”，至于校名則承襲重大的捐資、捐書者哈佛，以資紀念。

但是三一學院不是單靠盛名驕人的，它的氣質(zhì)由頭流貫到腳無所不在，從大門開始就已顯出其不凡了。

就在進入學院前，朋友要我暫時留步仰望門楣，問我看出什么端倪。但門頂上除了個雕像，我也沒看出什么蹊蹺。在劍橋?qū)W生面前我不敢造次，于是坦誠眼拙。朋友有些得意了，指著雕像說：“那是亨利八世，右手拿的是椅子的腿。”原來，英王亨利八世在1546年創(chuàng)設(shè)三一學院，門上他的雕像本來手執(zhí)權(quán)杖象征王權(quán)。然而，劍橋一貫有著叛逆的傳統(tǒng)，學生看不慣國王騎到大學頭頂上盛氣凌人，于是上去把權(quán)杖給摘了下來。據(jù)說，學校后來做了新的權(quán)杖放回國王手里，但是不久學生又把它取下。如此三個來回，學校終于放棄，就讓國王空手而立吧！只不過學生并不肯就此罷休：國王空手怎么成呢？給他只椅子的腿吧！學生連夜給國王手里安上椅子腿，大家越看越滿意，至于校方則未再多加干涉。直到今天，“拿著椅子腿的亨利八世”已成為三一學院令人驕傲的一景了。

進入三一學院需要一英鎊的門票，但朋友卻大大咧咧地帶領(lǐng)我直闖。我小心地問：“要不要買票？”他說：“劍橋的學生不必買票?！蔽疫t疑地說：“我又不是?！彼麆t說：“我是！跟我一起就不必買票?！蔽矣行┎环獾卣f道：“人家怎么知道你是劍橋的學生？”他一臉驕傲地回答我：“一看就是。”我無言以對，也許劍橋的學生就是有劍橋的氣質(zhì)吧，我果然一路順風地隨他進了門。

三一學院有個視覺向上拔尖的哥特式建筑環(huán)繞的中庭，如茵的草坪中間就是詩人拜倫曾在此戲水的噴水池。朋友領(lǐng)著我繞過草坪，進了學院的小教堂。教堂的前端有位金發(fā)及肩的男生正在彈鋼琴。金發(fā)男孩專注地操弄著音符，像正與留影墻上的牛頓、培根等先哲用樂聲交談。那一幅穿梭人間與圣堂，以及藝術(shù)和歷史交錯思想的有聲畫面令我陶醉不已。

我被金發(fā)男孩的音樂情境感動著，但朋友似乎覺得平常，也許這樣的景象在劍橋太常見了吧！他對彈琴者的評語有點無厘頭，但卻有趣：“這個ｂａｂｙ（英國人謔稱本科生為ｂａｂｙ，因為攻讀的學位是ｂａｃｈｅｌｏｒ）昨天喝醉了爬到噴水池頂上下不來，還勞駕好些人上去，費半天勁才把他弄下來?！痹S多劍橋?qū)W生就是這么放蕩不羈，動靜自如的全才俯拾皆是。是的，劍橋吸收了最優(yōu)秀的學生加入，但是劍橋的自由學風以及鼓勵思考的學習方式，也為這些天之驕子提供了成長的沃土。1661年6月進三一學院就讀的牛頓在劍橋優(yōu)秀教授的帶領(lǐng)下，承襲學術(shù)研究的精華，成就了自己，他也為此留下歷史名言：“我看的比別人遠，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p>

然而，劍橋巨人林立，但站不站上，或者站不站得上，以及如何站上他們的肩膀卻得各自努力。牛頓時代的劍橋有著一批紈绔學生，他們流行喝酒、打牌，稱這是“純潔的娛樂”；現(xiàn)代的劍橋依舊是“貴族”學校，靠小聰明在此混日子的人也很多。這沒有關(guān)系，反正這兒是一篇論文定生死，有本事做出夠分量的論文畢業(yè)，劍橋還是以你為榮。只不過，要有心理準備，不單劍橋，大部分英國好大學的學位都不那么好混，資料編纂、東拼西湊的論文是通不過教授“法眼”的。劍橋等英國一流大學的博士絕對是該領(lǐng)域中有創(chuàng)見、有貢獻的專家。

有個流傳頗廣的英國大學校園故事是這么說的：一位博士生興沖沖地拿著論文初稿去見指導教授，希望老師給提一點意見。到了老師家，晚飯也吃了，酒也喝了，但是老師就是不提論文的事，還拉著他聽非洲音樂。學生見已經(jīng)晚了，干脆開門見山跟老師談?wù)撐牡氖?。老師放下酒杯，還要他仔細聽一會兒音樂，然后問道：“你聽這樂曲里有多少種樂器的聲音？”學生愣了一下，定神聽了聽后回答：“四五種吧?！崩蠋熗蝗徽溃骸?5種！就跟你的論文一樣，應該有15種論點，但你只提出四五種，這是不夠的?！睂W生很沮喪地回去，接下來又是一段漫長的思想煎熬。英國的老師告訴你論點不夠周延，但決不會告訴你該如何去周延、構(gòu)建，甚至連要再查哪些書也不提示，全憑學生自己去思考和動手，這就是堪稱殘酷的英式學術(shù)訓練。

這種一切靠自己的學風，讓劍橋以及其他英國名校的學術(shù)訓練比較扎實，能夠拿到名校文憑的，很少有花拳繡腿的草包。

既然學風自由，一般英國老師是不會限制學生研究的方向和興趣的，于是學生異想天開的研究和創(chuàng)作頗多。一位在劍橋?qū)W哲學的博士生曾告訴我，他正努力證明房間里的桌子在晚上是不存在的；幾年前，約克大學一位博士生傾力證明，300多年前啟發(fā)牛頓的蘋果樹并未被風雨摧毀，仍在三一學院原地生長，生發(fā)新枝，研究論文甚至還發(fā)表在權(quán)威刊物《當代物理學雜志》上呢。在劍橋的科學實驗室里，經(jīng)常會看到廢鐵一樣的實驗儀器，這些都是師生們自行設(shè)計組裝的機器，不好看，但是一定好用。“無用”的思考訓練長成的成果，成就了許多“大用”，對于積累學術(shù)能量有絕對的幫助。許多諾貝爾獎的研究成果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誕生。

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喜歡英國大學的論調(diào)，許多屬于工人階級的英國人就對這些崇尚自由的大學生看不順眼。劍橋大學成立于1209年，當年是因為牛津大學的一批師生常在牛津鬧事，被當?shù)厝俗窔?，落荒而逃，跑到劍橋來另設(shè)一校的。到了19世紀，牛津和劍橋的師生依舊不安分，還是時常跟地方人士起沖突。1832年，又有一批師生被追殺，他們這回跑得更遠，到了北方的杜倫，繼牛、劍之后，建立了英格蘭的第三所大學———杜倫大學，號稱“北方的牛劍”。時至今日，這三所一脈相承的大學雖然在學術(shù)成就上廣受肯定，但是學生在地方上被看不順眼，遭人圍毆的事卻還經(jīng)常發(fā)生，甚至平常到都不成新聞了。

從劍橋這樣一所名滿全球的學府出發(fā)，綜觀英國大學的整體景況，也許可以歸納出英國名校的內(nèi)在氣質(zhì)，就是叛逆、自由和自信吧。不過這樣的氣質(zhì)卻不是為所欲為的放縱。在劍橋，一般人是絕對禁止踐踏草坪的，但人們經(jīng)?？梢钥吹揭恍┑皖^沉思的老先生信步走過草坪。原來這是劍橋不成文的傳統(tǒng)，只有教授可以踐踏草坪。盡管說不出什么道理，但“教授可以踐踏草坪”的傳統(tǒng)在劍橋數(shù)世紀以來卻一直備受尊重。那種根源于文化中對學術(shù)的景仰，維持著英國學術(shù)殿堂的神圣和莊嚴，也維護了英國學術(shù)的高貴傳統(tǒng)薪火不絕。

由英國想到中國，作為中國“好大學”的代表———北京大學，它的氣質(zhì)特性為何呢？北大校園里塞萬提斯的雕像高高矗立，但是手中用以挑戰(zhàn)權(quán)威和夢想決斗的長劍卻早已不知去向，北大學生不知道想到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