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圖騰
早晨,杰拉德醒得很晚,這一夜睡得很實。米納蒂仍然在熟睡,像孩子一樣可憐。她嬌小,蜷縮著,毫無戒備,這一點讓血性十足的小伙子很不滿足,他感到自己貪心不足,很遺憾。他又看看她,如果叫醒她可是太殘酷了。他克制住自己,走了出去。
杰拉德聽到起居室里傳來海里戴同里比德尼科夫的說話聲,就走到門口朝里掃了一眼。他身穿一件漂亮的藍綢衣,衣服鑲著紫水晶邊。
令他吃驚的是,他看到這兩個年輕小伙子渾身一絲不掛地躺在壁爐邊上。海里戴抬起眼皮朝上看看,很得意。
"早上好,"他說,"哦,你要毛巾嗎?"說著他赤著身子走到前廳去,那奇特的白色身軀在靜態(tài)的家具中間穿行著。他取回毛巾,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挨著火蜷坐下。
"你不喜歡讓火舌舐一舐你的皮膚嗎?"他問。
"那挺舒服吧?"杰拉德說。
"在不用穿衣服的氣候下生活該是多么美妙呀。"海里戴說。
"是啊。"杰拉德說,"還要沒有那么多東西叮你、咬你才行。"
"這點可是不利因素。"馬克西姆喃言道。
杰拉德看著這個金黃皮膚裸體的人間動物,心里有點厭惡,感到恥辱。海里戴則不同。他身上有那么一種莊重、懶洋洋、很散淡的美,皮膚黝黑,骨架很結(jié)實,很像躺在圣母瑪麗亞懷抱中的基督。杰拉德還注意到海里戴的眼睛很漂亮,那眼睛是棕黃色的,透著溫暖、迷茫的光,眼神中顯出些病態(tài)?;鸸庹赵谒林?、圓滾滾的肩膀上,他蜷坐著靠在壁爐前的柵欄上,一副倦怠的神態(tài)。他的臉揚起來,臉色有些蒼白,神情潦倒,但仍然很漂亮動人,
"可是,"馬克西姆說,"你去過人們赤身裸體的熱帶國家呀,"
"真的嗎!"海里戴感嘆道。"哪兒?"
"南非和亞馬遜河流域,"杰拉德說。
"啊,太妙了!我最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這件事--整天不穿任何衣服逛來逛去。如果我能做到這一點,我才會感到我是在活著。"
"那是為什么呢?"杰拉德問,"我不認為這有什么兩樣。"
"歐,我覺得那太美了。我敢肯定,那樣生活就會是另一種樣子,全然不同于我們的生活,百分之百美妙。"
"可這是為什么呢?"杰拉德問,"為什么?"
"啊,那樣,人就是在感知事物,而不僅僅是觀察。我更愿意感觸我周圍的空氣流動,感觸我周圍的事物,而不是僅僅觀看。我敢說,生活之所以全走了樣兒,那是因為我們把它太視覺化了--我們既不能聽、也不能感受、不能理解,我們就會看。我敢說,這么做整個兒地錯了。"
"對,說的是,說的是,"俄國人說。
杰拉德瞟了一眼他柔和、金黃的肉體,他的四肢像光潔的樹十'黑頭發(fā)長得很好看,自由地舒展著像植物的卷須一樣。他很健康'身材也很不錯,可他為什么讓人感到恥辱、令人生厭呢?為什么杰拉德會厭惡這裸體,為什么這裸體似乎是有損于他的尊嚴呢?難道人就是這樣的嗎?太沒有靈氣了!杰拉德想。伯金身穿白色睡衣突然出現(xiàn)在門道里,他濕著頭發(fā),胳膊上搭著一條毛巾。他淡漠、蒼白,有點纖弱。
"浴室空了,要洗就來吧。"他對大家說,說完剛要走就被杰拉德叫住了:
"聽我說,盧伯特!"
"什么?"那白色的人影又出現(xiàn)了,像一個幽靈。
"你看那雕塑怎么樣?我想知道你的看法。"杰拉德說。
伯金面色蒼白,幽靈般地走到那尊野女人生育的雕像前。她大腹便便的裸體蜷縮著,雙手抓著乳房上方的帶子。
"這是件藝術(shù)品,"伯金說。
"太漂亮了,太漂亮了,"俄國人說。
大家都湊過來看。杰拉德看著這幾個男人:俄國人軀體金黃,像一株水生植物;海里戴頎長、莊重、散淡、很漂亮;伯金非常蒼白、朦朧,細細地看著那女人的塑像,那形象難以形容。杰拉德感到一陣異樣的激動。他也去看那木雕了,看著看著他的心都縮緊了。
他用自己的心看著這野蠻女人那向前伸出的鐵青色的臉,臉上肌肉緊繃著,全身都在用力。這是一張可怕的臉,緊皺著,由于下身的痛感太強烈,這張臉已經(jīng)縮得看不出原樣。他在這張臉上看出了米納蒂的影子,似乎他是在夢中認識了她。
"為什么說這是藝術(shù)品?"杰拉德感到驚詫,反感地問。
"它表達了一條十足的真理,"伯金說,"它包容了那種條件下的全部真實,不管你作何感想。"
"可你無論如何不能稱它是高級藝術(shù),"杰拉德說。
"高級!在這座雕刻之前,藝術(shù)已直線發(fā)展了幾百個世紀了。這雕刻標志著某一特定文化的驚人高度。
""什么文化?"杰拉德反問,他厭惡純粹野性的東西。
"純感覺的文化,肉體意識的文化,真正最高的肉體意識,毫無精神作用,十足的肉感。太肉感了,因此是藝術(shù)的終極,最高的藝術(shù)。"
可是杰拉德對此表示反感。他試圖保留某種幻像,即諸如衣服之類的觀念。
"你喜歡反常的東西,盧伯特,"他說,"那是些與你作對的東西。"
"哦,我知道,這并不是一切,"伯金說著走開了。
當杰拉德洗完澡回他的房間時,他也沒穿衣服,而是搭在手臂上。他在家時很守規(guī)矩,可真離開家,過現(xiàn)在這種放蕩的生活,他就享受這種令人難以容忍的生活方式了,徹底放蕩。于是,他手臂上搭著綠綢衣,挑戰(zhàn)般地走回屋去。
米納蒂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圓睜的藍眼睛就像一泓寧靜、不幸的清水。他只能看到她眼睛里那一潭無底的死水??赡芩芡纯唷K悄涿畹目喑计鹆怂闹性械那榛?,一種撕心裂肺的憐憫和近乎于殘酷的激情。
"醒了?"他說。
"幾點了?"她平靜地問。
她似乎像液體一樣從他這里向四面流動,孤立無援地離開他,下沉著。她純靜的表情看上去像一個受到傷害的奴隸,她只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傷害才會得到滿足,這副樣子令他的神經(jīng)發(fā)抖,激起他強烈的欲望。歸根結(jié)底,他的意志對她來說是惟一的意志,而她則是他意志的附庸。他被這種微妙的感覺撕咬著。然后他知道他必須離開她。他們兩人必須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