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伯特!盧伯特!"第一聲喊得又高又慢,而第二聲則降下了調(diào)子。"盧--伯--特。"
但沒人回答。女傭出現(xiàn)在門口。
"伯金先生在哪兒?艾麗斯?"赫麥妮慢悠悠溫和地問。可這溫柔的聲音下卻是固執(zhí)、幾乎是喪心狂的意志!
"我覺得可能在他的房間里,太太。"
"是嗎?"
赫麥妮緩步走上樓梯,沿著走廊邊走邊用又細(xì)又高的嗓門兒叫著:
"盧伯特!盧伯特!"
她走到門前,敲著門大叫:"盧--伯特。"
"在,"他終于答腔了。
"你干嗎呢?"
這問題并不嚴(yán)重,但卻問得奇怪。
伯金沒有回答就打開了門。
"我們回來了,"赫麥妮說,"水仙花兒可真好看啊。"
"是啊,我看過了。"
她拉長了臉,冷淡地、緩緩地掃視他。
"是嗎?"她仍看著他說。當(dāng)他像個生氣的小男孩兒那樣無援無靠地來到布萊德比時,跟他鬧點矛盾,這比什么都讓赫麥妮感到刺激。但她明白,她同他就要分道揚鑣,她潛意識中對他抱有強烈的仇恨。
"你剛才干什么來著?"她重復(fù)道,那聲音很柔和,顯得毫不在意的樣子。他并不回答,于是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走進他的房間。他從她的閨房中取來了一幅畫有鵝的中國畫,正在臨摹,他的技巧很高明,摹得頗為栩栩如生。
"你在臨這幅畫?"她靠近桌子俯首看著這幅作品。"啊,你臨得多么漂亮呀!你很喜歡這幅畫兒,是嗎?"
"這幅畫兒太神妙了,"他說。
"是嗎?你喜歡它,這讓我太高興了,因為我一直珍愛它。這幅畫是中國大使送我的。"
"是這樣,"他說。
"可你為什么要臨它呢?"她不經(jīng)意地問,"為什么不自己畫自己的作品?"
"我想了解它,"他回答,"通過臨摹這幅畫,比讀所有的書都更能讓我了解中國。"
"那你學(xué)到了什么呢?"
她的好奇心又上來了,她緊緊地抓住他,要得到他內(nèi)心的秘密。她非要知道不可。她要知道他了解的一切,這種欲望糾纏著她,讓她變得很霸道。伯金沉默了一會兒,不想回答她。但懼于她的壓力,他才開始回答:
"我知道中國人從什么地方攝取生存的源泉了--他們的所悟與所感--那就是,冰冷的泥水中一只灼燙的鵝--鵝那奇妙灼燙的血像烈焰一樣注入他們自己的血液中,那是冷寂的泥潭之火,蘊藏著玉荷的神秘。"
赫麥妮狹長的面龐上沒一點血色,低垂著眼瞼,神色奇特、凝重地看著伯金,單薄的前胸顫動著。伯金不動聲色,惡魔一樣地回視她。她感到又一陣抽搐,似乎有點難受,感到自己正在溶化,于是她轉(zhuǎn)過身去。她的頭腦無法悟出他語言中的真諦;他攫住了她的心,令她無法掙脫,以某種陰險隱秘的力量摧毀她。
"是啊,"她似有似無地說,"是啊,"她忍住不說了,試圖理清自己的思緒??墒撬荒?。她現(xiàn)在沒有一點機智,已經(jīng)感到自己被解體了。盡管她強迫自己,但她仍然無法恢復(fù)理智。她忍受著被溶化的巨痛,在恐怖中變得粉身碎骨。伯金紋絲不動地站立著,盯著她。她飄飄若仙地走了出去,像一個被捕殺的蒼白的魔鬼,像受到墳鬼追隨襲擊一樣惶惶然。她走了,像一具沒有靈魂、與別人無關(guān)的尸體。他仍然心地殘酷,一個心眼兒要報復(fù)她。
赫麥妮下樓來吃飯時,臉上陰云密布,眼瞼低垂,死一般黯然。她換上了一件綠色的舊緞子長衫,很抱身,顯得更高大、更可怕了。在客廳那歡愉的氣氛中她顯得神秘莫測,很是抑郁。一坐到餐廳幽暗的燈影中,桌上的蠟燭光籠罩著她,她就變成了一股力量。變成了一個精靈。她聚精會神地聽人們談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