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肩吾問于連叔曰：“吾聞言于接輿①，大而無當，往而不返②，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③；大有徑庭，不近人情焉④?！?/p>

連叔曰：“其言謂何哉⑤？”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⑥，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⑦。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⑧，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⑨，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⑩?！嵋允强穸恍乓??！?/p>

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山土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粃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

【注釋】

① 肩吾、連叔：虛擬人物。聞：聽到。接輿：楚國的隱士。

② 無當：不著邊際，不切實際。當：適當。往：到，此處指說到。不返：一發(fā)而不可收拾。

③ 驚怖：驚恐害怕。河漢：指銀河系，俗稱天河。無極：無邊無際。

④ 徑：門外的道路。庭：院內堂外之地。徑庭：比喻差別很大。人情：人之常情。

⑤ 謂：說。何：什么。

⑥ 藐姑射：神話中的山名。一說遙遠的姑射山。神人：指得道神妙莫測的人。

⑦ 若：如，像。綽約：姿態(tài)柔美的樣子。處子：未嫁的處女。

⑧ 御：駕馭。

⑨ 凝：凝聚，專一。神疑：精神內守，凝聚專注。

⑩ 疵癘：災害，疾病。

   以：認為。是：此，指接輿的那段話?？瘢和ㄕN，謊言。

   瞽（gǔ）：眼瞎。文章：文采，指華美的色彩和花紋。觀：景色。

   與：參與。聾：聾子。

   豈唯：難道只有。

   知：通智，指認識。

   是：此。時：是。女：汝，你，指肩吾。

   旁礴萬物：指與萬物混同。

   世：世人，社會上的人。蘄（qí）：求。此句意指世人爭功求名，紛紛擾擾；黨派傾軋，鉤心斗角。

   孰：誰。弊弊：辛苦經營。

   大浸：大水。稽：至，及。大浸稽天：大水滔天。溺（nì）：淹沒在水里。

   流：熔化。

   粃糠：米糠的癟谷，比喻細小的糟粕。

   陶：燒制的瓦器。鑄：熔鑄的金屬器物。陶鑄：制作，造就。

   物：事，指世務。

【譯文】

肩吾向連叔請教說：“我聽接輿說話，夸大其詞不著邊際，侃侃而談，一發(fā)而不可收拾。我驚駭他的言論，猶如銀河一樣漫無邊際，和常理差別極大，實在有點不近人情?！?/p>

連叔說：“他都說些什么呢？”

肩吾說：“‘在遙遠的姑射山上，住著一位神人，肌膚如雪般白潔，姿態(tài)婉柔如同處女。不吃五谷雜糧，而吸風飲露。乘云氣，駕飛龍，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精神專注，能使萬物不受災害，五谷豐登?！艺J為這都是一些虛言誑語而不足為信?！?/p>

連叔說：“當然了。瞎子無法同他共賞文采的美觀，聾子無法同他共賞鐘鼓的樂聲。難道只是在形體上有聾有瞎嗎？心智上也有??！接輿的話，就是對你而言的。那位神人，其德行與萬物混同為一，而社會上的人則追求紛爭，他怎肯勞形傷神治理塵世上的俗務呢！這種人，外物不能傷害他，洪水滔天也淹不死他，天旱熱到金石熔化，土地和大山都被烤焦，他也不會感到熱。用他身上的細小塵垢和粃糠，就可以鑄造出堯舜，他怎肯把治理紛擾世務當作自己的事業(y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