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①。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②，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③。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④。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⑤？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⑥;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jù)梧也⑦，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⑧。唯其好之也，以異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jiān)白之昧終⑨。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⑩,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注釋】

① 知：通智，智慧，引申為認(rèn)識。有所至：達(dá)到最高境界。

② 以為：認(rèn)為。未始：未曾。未始有物：指無有、無物。

③ 封：界域，界限。

④ 彰：明顯，顯著。虧：虧損，失敗，是對成而言。

⑤ 愛：私，偏愛，與公相對。成：全，成功。

⑥ 故：則。昭氏：姓昭名文，鄭人，古代的音樂家，善于彈琴。莊子借昭文鼓琴五音不能并舉，不能得“全”為例，說明鼓琴不如不鼓琴可以保持音樂的全聲。鼓琴：彈奏琴瑟。

⑦ 師曠：是晉平公的樂師?；葑樱夯菔?。據(jù)：依靠。梧：梧桐樹。

⑧ 三子：昭文、師曠和惠施。幾：接近。盛：最強(qiáng)。載之末年：載，從事；末年：晚年，終生。

⑨ 堅(jiān)白：指戰(zhàn)國時(shí)關(guān)于堅(jiān)白論的觀點(diǎn)。即惠施的“離堅(jiān)白”的觀點(diǎn)。昧：指愚昧不明，是說堅(jiān)白論不足以明道，只益于暗昧。終：終生。

⑩ 其子：指昭文的兒子。綸：琴弦。

   成：成就。

   滑（gǔ）：迷亂。疑：同稽，同的意思。耀：眩耀?；芍好詠y人心的炫耀。

   圖：鄙，鄙除，摒棄。

【譯文】

古時(shí)候得道的人，他們的智慧達(dá)到了最高境界。是怎么樣的最高境界呢？他們認(rèn)為宇宙始初，萬物不存，這便是最高境界的，盡美盡善的，再不能增加什么了。稍次等的人，則認(rèn)為宇宙初始，有了萬物時(shí)，萬物之間并沒有嚴(yán)格分界。再次等的人，認(rèn)為有了分界，但未曾有是非之別。是非觀念明確了，道也就因此而虧損了。道之所以虧損，是因偏私形成的。果真有所謂成就和虧損呢？果真還是沒有成就和虧損呢？有成就和虧損，猶如昭文彈琴；沒有成功和虧損，猶如昭文不彈琴。昭文彈琴，師曠持杖擊節(jié)，惠施倚著梧桐樹的辯論，這三位先生的才藝也算是登峰造極了，所以載譽(yù)于晚年。正因?yàn)樗麄兏饔兴?，而炫異于別人，他們各以所好去教誨明示別人，用不是別人所非了解不可的東西而硬讓別人去了解，因此終身被堅(jiān)白論的糊涂觀念所迷惑。然而昭文的兒子又繼續(xù)從事昭文的余緒，以至于終生無所成就。如果說這就是所謂成就，那么像我這樣的也算有成就了。如果說這不能算是成就，那么外物和我都不能算是有成就。所以，那些迷亂世人的炫耀，圣人總是要摒棄的。所以圣人不用個(gè)人的一孔之見、一技之長夸示于人，而是寄寓于各物自身的功分上，這就叫做“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