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劃?”
“沒空?!?/p>
“我也是?!?/p>
于是它們跟垃圾一起被扔在待售的舊房子里,等下一任房主處置。
還有一幅巨形合影掛在豬父母家的墻上,上面的男女真人大小,遠看如盧浮宮歷史名畫。我很慶幸當時沒弄上十張八張這樣的大家伙,簡直夠開一畫廊了。
就像見證某種文明的文物總比文明本身長壽一樣,這些所謂見證感情的東西也總比感情本身長壽。
然而長壽得不合時宜就成了累贅。
婚紗、婚照、婚禮—再堂皇的形式也無法挽留內(nèi)容,恰如最精美的杯子也無法保證里面的酒不會變酸。如果一定要講究點兒形式主義的話,還是用鉆戒好了。
后來的一天,地鐵里,只見身邊一瘦弱女人打開軟舊的人造革背包,掏出一本厚實的冊子—紅緞面燙金的封皮。
“圣經(jīng)?佛經(jīng)?”我好奇。
女人小心地把冊子打開九十度角—是本婚紗。
假花,假鉆石項鏈兒,假宮殿,假胸,假發(fā),假睫毛,明艷的化纖大篷裙,化纖紅緞子蝴蝶結(jié)白燕尾服;男的窄額頭長下巴,兩眼離得太近,在一派光艷的背景中緊張著;女的則自如得多,但即便如照片中的濃妝,還是讓人一天遇見十次第二天也叫不出名字的那一種。
但相簿里的簡直是個艷女—比起地鐵里的這個女人來說:衣服鞋子是讓人特意看了還是記不住的顏色與款式,跟主人一樣老實黯淡;然而她眼睛里是柔情肆意的,連雀斑都有了雀躍的意思,手指戀戀地撫摸著相簿,過上好半天才翻到下一張。
照相簿不新,邊角都有輕微的磨損與淡淡的黑邊,大概是常裝在背包里又常翻閱的緣故—這是她每天的享受吧?上班一次,下班又一次。起碼,在這短短幾站里,她的幸福是抓在手里、牢不可摧的—雖然帶著寒酸卑微的味道。
每個女人都曾經(jīng)這樣吧?熱烈地向往著婚紗簿子里的世界。
后來,才一點一點地發(fā)覺:男人和想像的不一樣,感情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樣,甚至自己也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樣。
一幻一滅,如燈一開一關(guān)。
只看見燈下的世界,未嘗不是一種盲目。
生命是座陽光斑駁的密林。
我像只獸,在不間斷的明暗交替之中,悄無聲息地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