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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門外的弦歌(1)

尋找北京城:千年來的真實往事 作者:趙潤田


四、前門外的弦歌

從清代到20世紀“文革”之前,北京宣南一帶是近代戲曲名家的大本營。有句老話;“人不辭路,虎不辭山,唱戲的離不開韓家潭”,說的就是宣武門外大街以東以韓家胡同(舊稱韓家潭))為中心的一片伶人聚居的地帶?,F在我們在那里可找到二十幾位名伶的故宅,他們在當年都有著如雷貫耳的大名。

被稱為“宣南文化”的大柵欄以南直至天橋地區(qū),是北京民俗文化、娛樂文化的“集中營”。在那一帶的胡同里,我們可以追尋到老北京世俗文化的歷史印記。

時下總有人說京劇是高雅藝術,其實錯了,京劇從根兒上講是俚俗的,一旦脫離了民間的臍帶,它的生命力就堪憂。那么,京劇原生態(tài)中為人所癡迷的“魂”到底是什么?(圖1西長安街馬連良故居)

——玩!

京戲——我們這里還是別老京劇京劇的,老百姓和愛好者的嘴里從來都認“戲”——是一種“玩藝兒”。

——戲唱得好,功夫了得,聽戲的夸一聲:“玩藝兒好!”

——非專業(yè)演員甚至公子王孫偶而粉墨登場唱一出,叫“玩票”。

離不開一個“玩”字,玩的成分在京戲里是太多了。

而這,與京師民俗深處的情結淵源深矣。

遙想四大徽班進京,為皇帝獻藝,京城市民敏銳地發(fā)現這來自遠方外埠的玩藝兒與舊有的昆曲是不一樣的,它熱鬧,它花哨,它的玩法多。其實皇家把這一點也看得很清楚,宮里由升平署與設在外城的精忠廟戲界公會聯(lián)系,中間隔著一層,從骨子里還只是把戲曲看作前門外月盛齋的燒羊肉、天福號的醬肘子一樣的“好玩意”。官家從來不讓戲班、戲園子在內城扎下營盤,世家子弟中愛唱戲的也不被人看得起。

內城不留戲,是官家的一種政治考慮。早在清人趕走李自成之時,八旗官兵便永久地占據了內城,并且按旗分區(qū),集生活與戍守于一體,團團拱衛(wèi)著紫禁城,而將漢人悉數遷往外城,連商肆都不留,豈論勾欄瓦舍?在很長一段時間,清廷對漢人極不放心,屢屢而起的文字獄,動輒滅門九族、將“罪犯”發(fā)往天寒地凍人煙稀少的寧古塔,就是這種恐懼和戒備心理的反映。人們常說的所謂“康乾盛世”中,這類杯弓蛇影的過度敏感還遠未褪去,哪里像現在一些搞笑的電視劇里所瞎編的滿漢一團和氣?人們完全可以這樣看待清時的內城:那整個是一座兵營!

所以,戲班、戲園子都在南城。

京戲是在胡同里長大的。

這胡同就是南城的胡同,也就是稱為“宣南文化”圈中的大柵欄以南地區(qū)的縱深之處。有人會想起,那不是“八大胡同”一帶嗎?不錯,正是那里。

北京最早的娛樂場所盛景的出現應在元大都時期。元代統(tǒng)治者是極喜歡逸樂的,對漢人也狠,但比之清代算是“粗放型”的,容得下天南地北而來的人相與雜處,不似后來的清代朝廷那樣搞“門前清”,把商業(yè)、娛樂業(yè)統(tǒng)統(tǒng)趕到外城去。元大都勾欄瓦舍之多,成為一時之盛,又因元人官吏制度另搞一套,不開科取士,反將文人置于“九儒十丐”之列,且在“七盜八娼”之后。備覺冷落的元代文人不再有心情于學而優(yōu)則仕之余吟詩作賦,而轉身求向民間,嬉笑怒罵,一腔憂憤、幾分理想,都寄與散曲雜劇,竟演成中國歷史上少有的文人以為主的制曲編劇大高潮,終使元曲一躍而與漢賦、唐詩、宋詞等比肩而立,成為中國古代文學史上一大奇觀。

那以后就不再有一朝文人與藝人的整體合作了,雖然偶爾還有佳話如清人洪升編《長升殿》、孔尚任編《桃花扇》,但畢竟屬于“個人行為”了。

彪炳史冊的元代戲曲文學是文人在報國無門的無奈之際下?!巴妗背鰜淼?。

而北京,是元雜劇作家和戲班的最大營盤,其領袖人物關漢卿就是北京人。那么,北京還有哪些地方可供我們憑吊有元一代的戲曲呢?

——什剎海地區(qū)和磚塔胡同。

什剎海地區(qū)在元代是大運河漕運的終點碼頭,舳艫如云,人聲喧騰。這樣的熱鬧所在,豈能少得了勾欄瓦舍?只可惜,沿海一帶到了清代,盡被王府貴胄所占,元代的勾欄瓦舍成為歷史煙云了。但現在,如果你站在什剎海水畔柳浪之中,還是不難想象當年的繁華景象的。如今,那一帶成了北京有名的酒吧集中地,燈紅酒綠之間,算是另一種回歸吧。

比之什剎海,磚塔胡同要實在得多了。

在元代,磚塔胡同一帶長期是戲曲活動的中心地區(qū),“勾欄”、“瓦舍”聚集。元代是雜劇藝術的繁榮時期,元大都是北方雜劇的中心,城內有眾多的大小勾欄,演出雜劇,磚塔胡同就是其中之一。勾欄內有戲臺、戲房(后臺)、神樓和腰棚(看臺)。大的勾欄可容數千人,臺上鑼鼓喧天,臺下歡呼喝彩,真?zhèn)€熱鬧非凡。

磚塔胡同臨近羊市胡同,在元代是個商業(yè)繁華的熱鬧地方,勾欄自應不少。元代政府有教坊司,雜劇演員多為教坊司所屬的官妓。我國歷史上有記載的著名演員是從元代開始的,元代夏庭芝在《青樓集》中記有名妓116名,多為雜劇、說唱演員;同時代的鐘嗣成在《錄鬼簿》中記有元雜劇作家111人,劇目500多部。那些作家和演員以元大都為最重要的基地,他們中有少就是大都人,《錄鬼簿》記載“前輩已死名公才人有所編傳奇行于世者”56人,其中關漢卿、馬致遠、王實甫等大都人就占了18位,他們的名字為北京文化增添了光榮,他們的作品如《感天動地竇娥冤》、《孤雁漢宮秋》、《崔鶯鶯待月西廂記》等,在中國戲曲史上永存異彩。雜劇作家和演員聯(lián)手創(chuàng)出我國戲曲的第一個高峰,可謂千古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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