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胡適先生得敦誠的書那樣的待遇，也是平常事，很多文人教授都在自己的文章中回憶過彼時在家里翻看店里送來圖書的往事。此外，您看完不買，沒關(guān)系，店伙兒下次來再拿走就是了。還有，您留下書沒給錢，不妨事，過后再結(jié)帳，沒人盯著您不放。（圖5松韻閣）

在那時，這里曾被沾點“洋味”的學(xué)者們親切地稱為“文化沙龍”，很多人深情地眷顧著琉璃廠。這是因為，這里不但是淘書的好去處，還是愛書者的一個聚會場所。用魯迅在日記中的話來說:“遇相識者甚多?！蹦隳芟嘞蟮贸鰡幔诮癖蝗藗兯把龅?0世紀(jì)的大文人們常常閑逛在這條小街上，與老掌柜聊著天，與老熟人打著招呼，或者就那么一個人靜靜地在路上走，有意無意地瞅一眼旁邊老店玻璃窗里的物什。他們是胡適、陳獨秀、李大釗、王國維、羅振玉、魯迅、陳衡恪、陳寅恪、吳虞、周作人、林琴南、錢穆、沈君默、錢玄同、劉半農(nóng)、朱自清、鄭振鐸……

老北京的琉璃廠，供養(yǎng)了編纂出《四庫全書》那一代康乾盛世的士大夫，滋育了學(xué)貫中西的近代學(xué)者，熏陶了更多的不計其數(shù)的學(xué)子們。

這是無與倫比的光榮。

人人盡知朱自清是散文大家，其實他的舊詩寫得也好，他有一首專說琉璃廠：“故都存夏正，廠市有常期。寶藏火神廟，書城土地祠?？v觀聊駐足，展玩已移時。回首明燈上，紛紛車馬馳?！?/p>

周作人曾回憶說：“廠甸的路還是有那么遠(yuǎn)，但是在半個月中我去了四次，這與玄同半農(nóng)諸公比較不免是小巫之尤”?！?/p>

這種讀書人與琉璃廠蜜月一般的光景，自從“七七事變”之后，霧一樣消散了。以后時局多變，琉璃廠跟著一驚一乍，氣息不斷小下去。

琉璃廠，勾過三百年愛書人的魂魄。這在全國是獨有的。

隆福寺書肆

20世紀(jì)初，北城隆福寺商街的書肆多起來。隆福寺的商氣最初是由每月兩次的集市帶起來的，后來固定商店增多，成為北城最繁華的商品集散地。民國初，隆福寺的書肆獲得很大發(fā)展，有30多家販書的專營店，這在今天看來簡直是一種奇跡。而且，有些大一些的書店，如文奎堂、修綆堂等還自印新書發(fā)行。那時的隆福寺街是一條舊書鋪林立的街道，有文奎堂、東雅堂、修文堂、修綆堂、粹雅堂、文雅閣、鴻文閣、稽古堂、三友堂、觀古堂、寶薈齋、帶經(jīng)堂等書鋪。

這里與琉璃廠一樣，都以經(jīng)營舊書為主，兼營新書。經(jīng)營書肆的人，多來自河北南宮、束鹿、冀縣等地，稱為“河北幫”。

隆福寺地處北城，周圍盡是吃皇糧的官紳、旗戶，老北京人慣稱他們?yōu)椤罢T”。庚子之變亂了一通之后，辛亥革命接踵而至，“宅門”里再沒有悠哉游哉的消停日子了，沒了生活來源的“先前富過“的人們，紛紛從家里搗騰出箱子底來，或交給“打鼓的”換倆錢，或干脆自己直接拿到早市上擺攤?cè)ベu。那個時代，買書人真是趕上了千載難逢的好時候，漫說是善本、宋刻，就是皇家的藏書也照樣上小攤。（圖6東城區(qū)隆福寺商街中國書店）

著名的《紅樓夢》庚辰本就是從北城旗人家中流出，由徐星署于1933年年初從隆福寺地攤上淘到的，當(dāng)時花了八枚銀幣。這個本子公認(rèn)是曹雪芹生前最后一個本子。保存曹雪芹原文和脂硯齋批語最多，脂批中署年月名號的幾乎都存在于此本。面貌最為完整，文字最為可信。1949年，燕京大學(xué)圖書館以黃金二兩的價錢從徐氏后人手中購得，與原藏之明弘治岳氏《奇妙全像西廂記》(此書最古刻本)及百回鈔本《綠野仙蹤》(刻本皆八十回)并稱燕大館藏“三寶”。1952年北大與燕大合并，入藏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后來大量印行于世的《紅樓夢》都是以此本為底本，補(bǔ)以其他版本而成的。

中國近現(xiàn)代那些在后來名聲遠(yuǎn)播的大文人，胡適、魯迅、李大釗、陳寅恪、錢穆、梁漱溟等，莫不以閑來逛書攤為平生最樂事。即以錢穆而論，他自1930年秋至燕京大學(xué)任教起，在北京八年，他后來回憶這段時光說：“先三年生活稍定，后五年乃一意購藏舊籍……余前后五年購書逾五萬冊，當(dāng)在二十萬卷左右。歷年薪水所得，節(jié)衣縮食，盡耗在此?！?/p>

這購書數(shù)量的確夠驚人的，而這些書中有好多就來自琉璃廠和隆福寺。錢穆買書的方式今天看來很有趣，老先生自述其狀：“琉璃廠、隆福寺為余常至所，各書肆老板幾無不相識。遇所欲書，兩處各擇一舊書肆，通一電話，彼肆中無有，即向同街其他書肆代詢，何家有此書，即派車送來。北大清華燕京三校圖書館，余轉(zhuǎn)少去。每星期日各書肆派人送書來者，逾十?dāng)?shù)家，所送皆每部開首一兩冊。余書齋中特放一大長桌，書估放書桌上即去。下星期日來，余所欲，即下次攜全書來，其他每星期相易。凡宋元版高價書，余絕不要。然亦得許多珍本孤籍。書估初不知，余率以廉價得之。如顧祖禹《讀史防輿紀(jì)要》之嘉慶刻本，即其一例?！?/p>

哈哈，不知今天還有誰這樣買書，亦不知還有哪家書肆這樣賣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