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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宋學與漢學(1)

國學十六講 作者:章太炎


宋代典章制度,多仍唐時之舊。宋人拘守唐人的注疏,更甚于唐人,就是詩賦以經(jīng)命名的,也不許抵觸孔、賈的主張。當時有人作“當仁不讓于師賦”,將“師”訓作“眾”,就落第了。邢咼作《論語》、《孝經(jīng)》疏,拘守孔、賈所已引用的,已是簡陋,那些追隨他們的后塵的,更是陋極。宋代改“明經(jīng)科”為“學究科”,這“學究”兩字是他們無上的諢號。

在思想不能自由發(fā)展環(huán)境之下,時勢所趨,不能不有大變動,因此宋代學者的主張就和以前趨于相反的方向了。揭反向旗幟的人,首推孫復。他山居讀書,治《春秋》以為三傳都不可靠。這種主張,在唐人已有趙匡、啖助創(chuàng)議于先,孫不過推衍成之。繼孫復而起,是歐陽修,他改竄《詩經(jīng)》的地方很多,并疑《易》的《系辭》非出自孔氏,立說之中很多荒謬,因為他本是文人,非能說經(jīng)的。同時有劉敞字原甫說經(jīng)頗多,著有《七經(jīng)小記》,原本今雖不存,但從別書考見他的主張,雖和注疏背馳,卻不是妄想臆測。神宗時王安石治經(jīng),著有《三經(jīng)新義》,當時以為狂妄。原書已難考見,但從集中所引用的看來,也不見得比歐陽修更荒謬,想是宋人對于王安石行為上生怨惡,因此嫌棄他的學說。王的學說,傳至弟子呂惠卿輩,真是荒謬絕倫,后來黃氏有《緗素雜記》,把《詩經(jīng)》看作男女引誘的談論,和《詩經(jīng)》的本旨就相去千里了。

宋儒治經(jīng)以意推測的很多。南宋朱文公憑他的臆測釀成很多謬誤。朱氏治經(jīng),有些地方原有功于經(jīng),但是功不能掩過?,F(xiàn)且分別指明:

(一)《易經(jīng)》本為十二篇,鄭、王合《彖辭》于經(jīng),已非本來面目,朱氏分而出之,是他的功。他取陳摶的《河圖》、《洛書》并人《易經(jīng)》——《河圖》、《洛書》由陳摶傳至邵康節(jié),再傳至朱文公,他就列入《易經(jīng)》。有清王懋竑為朱文公強辯,謂《河圖》、《洛書》非朱文公所列,那就太無謂了。因為朱文公對于道士煉丹之術,很有些相信。他曾替《參同契》漢時道家書作注釋,在書上署名“空同道士鄒炘”,“鄒”、“朱”雙聲,“炘”、“熹”通訓,他的本名已隱在里面了。這是他的過。分《易》是還原,為功很小;增《河圖》《洛書》是益迷信,過很大??梢哉f是功不掩過。

(二)朱文公從文章上,懷疑《偽古文尚書》開后人考據(jù)的端續(xù),是他的功夫;他懷疑《書序》今文所無古文所有也是偽托,他的弟子蔡沈作集傳,就不信《書序》,是他的過。這可說是功過相當。

(三)古人作詩托男女以寓君臣,《離騷》以美人香草比擬,也同此意。朱文公對于《詩序》唐時《本事詩》相類解詩指為國事而作,很不滿意,他逕以為是男女酬答之詩,這是不可掩的過。當時陳傅良反對朱文公,有“城闕為偷期之所,彤管為行淫之具”等語不見于今《詩傳》,想已刪去。清人亦有指斥朱文公釋《丘中有麻》詩為女人含妒意為不通者。

與朱文公同時有呂東萊,治毛詩很精當,卻不為時人所重。元代,朱子學說大仃,明代更甚。在這二代中,經(jīng)學無足觀,士子受拘束也達極點,就激成清代的大反動。

清初,毛奇齡號西河首出反對朱子的主張。毛為文人,于經(jīng)沒徹底的研究,學說頗近王陽明。他駁斥朱子的地方固精當,他自己的主張,和朱子一般荒謬。朱子注《四子書》,也有援引原注的,毛也一并指斥無余了。繼起為胡渭(朏明),他精研地理,講《禹貢》甚精當,對于《河圖》、《洛書》有重大的抨擊。在那時雙方各無所根據(jù),憑主觀立論,都不能立于不敗之地,漢學便應運而起。

閻若璩力攻古代書籍已和漢學接近,不過對于朱子,不十分叛離,有許多地方仍援用朱說的。后江慎修出,對于音韻有研究,也傾向到漢學,但未揭明漢學的旗幟。

揭漢學旗幟的首推惠棟定宇,蘇州學派,他的父親惠士奇著《禮說》、《春秋說》已開其端,定宇更推揚之,漢學以定。他所謂漢學,是擯斥漢以下諸說而言?;萜”睂W,著有《九經(jīng)古義》、《周易述》、《明堂大道錄》等書,以《周易述》得名。后惠而起有戴震東原,他本是江永的弟子,和惠氏的學說不十分相同,他著有《詩經(jīng)小傳》等書,不甚卓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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