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汝昌的報告表面上看是對方伯謙最初報告的補充和細化,所傳遞出的大致信息相仿。但如果細細推敲,丁汝昌報告里稱“卻敵保船,全恃此炮,水手李仕茂、王國成為功魁,余幫放送藥送彈之人亦稱奮勇”,但絕口不提“濟遠”艦管帶方伯謙。推功時,竟然略去了海戰(zhàn)現(xiàn)場的最高指揮官員,于情理都有不合,丁汝昌似乎是暗示方伯謙與尾炮退敵行動并沒有直接關(guān)系。
丁汝昌為正式具文報告,必然會調(diào)查“濟遠”艦的航海日志,而且“濟遠”的艦員接受詢問時,多少也會透露出一些日志所載的重大戰(zhàn)場情況。但在丁汝昌的報告里,無論是擊斃倭提督,還是日本軍艦掛龍旗而奔等戰(zhàn)果都沒有著重提起,反而只將其定性為風聞,這一情況更顯特殊。
中午時分接到丁汝昌的電報后,李鴻章在當天下午回電表達自己的看法,電文中一語道破天機,“‘濟遠’接仗情形已悉。前已據(jù)方伯謙電稟,轉(zhuǎn)電總署代奏。一炮如此得力,果各船大炮齊發(fā),日雖有快船、快炮,其何能敵?”此即表示對方伯謙電報中的尾炮擊退日艦一事有所懷疑。同時李鴻章告訴丁汝昌,根據(jù)駐日公使汪鳳藻在日本獲得的情報,“未言提督亡,‘吉野’沉?!盵6]
不過無論是丁汝昌還是李鴻章,并沒有把自己的這種不好的判斷上呈清廷,也沒有繼續(xù)就此問題進行追查。這種看似縱容的行為,其實很大程度上受制于當時的清流輿論壓力。清廷責成李鴻章向朝鮮增兵之前,就已經(jīng)接連有言官奏參李鴻章,清流一派亦有意爭奪李鴻章北洋海防駐軍中擁有國家編制、且耗費巨資建設起來的北洋海軍。
7月17日,禮部右侍郎志銳上奏參李鴻章“一味因循玩誤”,批評葉志超和丁汝昌“鐵艦不入仁川,陸軍不入漢城”,是“敗葉殘丁”。[7]22日,江南道監(jiān)察御史鐘德祥密奏,參丁汝昌膽怯無能。8月3日志銳上片,“請令丁汝昌來京陛見,即交刑部治罪?!?月6日褚成博參李鴻章、丁汝昌,文廷式參丁汝昌。在這種丁汝昌本人并沒有任何過錯,僅僅因為清流言官認為丁汝昌是在執(zhí)行李鴻章的保守策略,為了將海軍的指揮權(quán)從李鴻章手中奪出,而奏章不斷的情況下,豐島海上的捷音不管真?zhèn)稳绾?,都可以用來暫時為丁汝昌抵擋一陣。倘若此時李鴻章、丁汝昌稱豐島戰(zhàn)報有假,清流言官將會發(fā)起一場怎樣的輿論攻勢,則是李鴻章所不敢設想的。
在清流陣營內(nèi),7月28日,清流領(lǐng)袖、軍機大臣翁同 看到了李鴻章轉(zhuǎn)奏的方伯謙報告,給他的感覺是“我船甚單,賴‘濟遠’,苦戰(zhàn),未至大損”。[8]30日,翁同 的門生張謇給老師寫信,建議“‘濟遠’既能鏖戰(zhàn)而回,當時戰(zhàn)狀其管帶方伯謙必能盡悉,宜令李(李鴻章)詳問以報,略嘉獎之”。李鴻章可能無法料到,豐島的捷音實際對保護丁汝昌所起的作用并不大,甚至還起了負面作用,張謇在信的末尾暗示翁同 “(豐島海戰(zhàn))丁為提督,何以并不前往?”[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