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xí)見之景，用自己的心靈之秤衡量，像是可以分為兩類：一類量很大，殆等于視而不見，例俯拾即是，近如室內(nèi)的桌椅，遠如版塊狀的林立高樓，等等，都是；另一類量不大，入目，不只見，而且會隨來這樣那樣的情思，例也可以找到一些，其中排在首位的，專說我的一己之私，是晨光。

晨光指東方發(fā)白到太陽浮出地面那一段時間目所見的大景觀。這景觀有變化。以年為背景，冬夏差別最大，冬，晨光來得晚；夏，晨光來得早。以月為背景，月的有無、圓缺、位置，日日不同。一日，以起床早晚為背景，早，有稀疏的星光閃爍，晚，星就隱去?？傊?，都是晨光，也就都能引起這樣那樣的情思。情思，無形，以佛家所說五蘊的“識”來捉，也是恍兮惚兮，何況還有這樣那樣的雜亂，怎么說呢？不得已，只好用以事系情之法，主要說事。事與晨光的關(guān)系，也苦于多而不很清晰，挑挑揀揀，想只說兩類，哲理的，家常的；家常的還可以分為兩種，總起來就成為三種。

先說哲理的，是由辨析邏輯的歸納法來。我當(dāng)年未瘋學(xué)瘋，念穆勒，念休姆，念羅素，才知道圍繞著歸納法，也可以提出疑問。穆勒的疑問是枝節(jié)的，他在所作《邏輯系統(tǒng)》里說，如果能夠知道什么樣的事例可以推出正確的歸納判斷，什么樣的事例不能，他就是最聰明的人。這樣說，他是承認(rèn)自己還辦不到，但至少是理論上，也可能辦到?？墒堑叫菽泛土_素手里，疑問就成為根本的，那是：歸納判斷的可靠，要以自然齊一（永遠如此運行，不變）為條件；何以知自然是齊一的？由于信賴歸納判斷（趙大、錢二、孫三、李四都死，所以人都要死，等等，由部分如何推斷整體如何），這就成為連環(huán)保，其結(jié)果必是都靠不住。記得他們還以明天太陽一定出來為例，也說是來于歸納判斷，并非絕對可靠。這使我的思緒變?yōu)檎芾砗图页砂搿?/p>

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是家常，如傍晚，我從眾到奶站去取牛奶，因為不疑惑明天必來，就還要吃牛奶。問題是還有那萬分之一，通常是早起，忽然瞥見晨光的時候，哲理就闖進來，像是電光一閃，引來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