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漢起就有的仿陽宅建陰宅的說法。華人的文化受佛教和儒家的影響最重，對靈魂和鬼魅有著莊嚴的敬重，但智者的生死觀總是大氣。佛家三諦論說過去現(xiàn)在未來，包括人生和生命輪回的三個歷史時期，或者說溫十月最最推崇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總是在說輪回和演變。大約是身臨其境，此時切身地觸摸到死亡和歷史，所以溫十月總在感慨，輕輕感嘆。

卻漸漸掉隊。等她回過神來那只參觀隊伍已經(jīng)不見。盡管看到另有導(dǎo)游帶著游客進來，溫十月卻無心再跟著。一個人隨心所欲地四處參觀，各條墓道入口都掛有墓室主人的生平，王侯將相，豪門顯貴，最后都變成了一個模糊遙遠的歷史符號。

溫十月轉(zhuǎn)身看到舉著小旗的導(dǎo)游帶著一組游客從一座墓葬里面走出來，因而她走進去。這座古墓的墓道比其他許多座都要長而狹窄，頂壁卻很高。各間墓室中都有昏黃的燈光，從室門暈出來，匯集在墓道上。溫十月個頭小巧，腳步輕便無聲。墓道最前方就是主室，室前向墓道兩邊擴充去，有兩步見方的小小的空地。

她進去的時候并沒有想到這座墓葬里面仍有人。溫十月進到主室前的空地，那個人正好回過身來。里頭光線太微暗，氣氛又陰森，兩個人都嚇一跳，以為對方是隔著時空回來探望的孤魂野鬼，一張漂亮面皮，底下卻藏著獠牙。

“啊?！睖厥滦⌒◇@呼一聲。對方也驚詫，略微退后一步挨近掛在墓室墻壁上的小小的黃色的燈泡，溫十月再是一驚，她說：“林洛陽？”

那個男人同樣線條流暢，昏黃的燈光下面，像技藝精湛的畫家一幅最得意的油畫。他從燈光下面邁一步靠近溫十月，他也看清楚她的臉，溫十月的氣質(zhì)從來不是高貴冷艷，她總是帶有活潑的生命的氣息，像是蓬勃的植物和親切的自然。他笑笑說：“我以為會有聶小倩?！?/p>

他們同樣溫厚，略帶幽默，而他卻不是林洛陽。

“你可是寧采臣？”溫十月笑一下，是笑自己的神經(jīng)質(zhì)。她條件反射，先入為主，或者淪陷，心境春風(fēng)蕩漾錦衣輕，此時左邊的自己打敗右邊的自己，她想起林洛陽，她情不自禁，更不自覺。

他問：“男朋友？”

她說：“趣味相投的同路人?！?/p>

他哈哈笑起來，路過溫十月，走到墓葬外面去。溫十月站在原處，看他背影，燈光在墓葬內(nèi)部，因而顯得外面總是灰暗，他像是走進一張深不見底的大嘴，被吃進無休無止的黑暗中去。溫十月忽然追出去，她自己同樣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心境。博物館大廳里面空空蕩蕩，溫十月一個人站很久，而那個男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

莫非真是鬼魅。

溫十月想一想，更是莞爾。不知是她過于懷想，或者當(dāng)真是林洛陽久尋不至，他等不及，托一場夢，找個替身來邂逅溫十月，好在還能確定，她總是記得他。

溫十月掐自己手臂一下，心里笑罵，幾時變得這樣唯心，又神經(jīng)兮兮。

大多游客參觀完地宮，便乘車原路返回市區(qū)。溫十月倒不心急，一個人逛往后院，那里面更是廣闊，但是荒蕪，鋪有水泥的地面在歲月更替春來秋往的熱脹冷縮中已經(jīng)裂開，雜草從裂縫里面頑強地冒出頭來，白居易說，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一直以來都是真理。

溫十月聞到桂花的香氣，她受嗅覺的指引，越走越深入，看到荒廢的饗殿。那里已經(jīng)靠近山邊，斑駁的朱門上鐵鎖銹跡斑斑，門口是寬敞的廣場，十二座獸頭人像相間隔，列在主道兩側(cè)。它們面目模糊，暴露在日間明媚的陽光下，但總帶有不知名的宗教和死亡的意味，猛一看去心里微微發(fā)毛，覺得可怖陰森。

溫十月從來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她心存敬畏，但好奇卻更多。十月舉著相機把每一座獸頭人像都拍一遍，然后去看饗殿。她拿堅固的大鎖毫無辦法，窗戶又太高，溫十月墊著搖搖晃晃的石塊才夠到窗戶最底下的棱條，都是積灰，白得幾乎透明的小只的蜘蛛掛著一根細蛛絲，從屋頂垂下來，八只細腿蜷向內(nèi)側(cè)，像是一朵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