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助略微側(cè)了側(cè)頭。

艾比婭動怒了。就像在荷蘭商館看見過的吹肥皂泡那樣，她滔滔不絕地說起半吊子日語，莊助什么也沒聽明白。

她最后說：“尼堪?！?/p>

接著又加了一句：“尼卡其拉牟比?！?/p>

這個詞是從“漢人”這個詞演變來的，好像是“舉止像漢人”的意思，莊助好不容易才弄明白。

艾比婭說，這個詞還有“混蛋”的意思。

總之，她的意思似乎是說，女真人把言行舉止像漢人的人叫“混蛋”。

艾比婭還說，還有一句話也是從“尼堪”演變來的，就是“尼堪拉其庫”，意思是“不像漢人”。所以“不像漢人”就是“不野蠻”的意思。話說得越來越復(fù)雜，莊助不能完全理解，但大體上明白她是說女真人認(rèn)為漢肅的表情中就會多出幾分微笑。那是一種板生硬的笑。莊助每當(dāng)看到她那奇怪的笑臉，心里就不由得感到忐忑不安。

印山寺房舍中有個書庫。

庫中藏有中國的書籍。這些書籍大多是松浦家在倭寇時代用砂金從中國交換來的，由一個叫穎川要藏的老人管理。穎川要藏本是浙江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了日本籍。莊助也獲準(zhǔn)在書庫閱覽這些書籍，幾乎每天進(jìn)進(jìn)出出。

從上萬卷藏書中查找女真的事比大海撈針還難。最后，他把自己要去北方的事坦率地告訴了要藏。要藏一輩子和文字打交道，所以心中馬上就有了底，便帶莊助到書庫，找出一本書并翻到有關(guān)章節(jié)，是《隋書·靺鞨傳》，要藏翻譯成了平戶白話：

那里呀有座山，叫徒太（注：長白山脈），靺鞨人（注：古代女真人）很崇拜那座山。山下平坦?jié)駶櫋Ｈ藗兎N田，也養(yǎng)豬。讓人吃驚的是，他們住在洞穴里。還說呀，人們爬梯子進(jìn)進(jìn)出出。女人以布為衣，男人穿狗皮和豬皮。更甚的是，女人用尿洗手洗臉。這是真的嗎？聽說在諸夷當(dāng)中他們是最不潔的呀。

《隋書》是唐代編纂的，已經(jīng)過去上千年。千年以前的風(fēng)俗延續(xù)至今，這不太可能，只是“以尿洗面”這句話，居住在海濱巷子深處的“老財神”

也無意中說起過。莊助有潔癖，手腳恨不得一天洗五六次，聽老財神講那些話時，突然想象出那位度島小姐竟把自己的尿裝在帶泥金畫的雙耳盆之類的器皿里，然后用它卸掉臉上胭脂的情景，覺得那種近乎神秘的儀式實在不可思議。

有一天晉見時，莊助在亭子里試探著問艾比婭：“那邊兒人的房屋什么樣??？”

艾比婭說：“房子?！?/p>

她還夸耀說，她家房子很大，有堂屋，還有西上屋、東下屋。我們的房子比平戶的好。艾比婭的話是真是假暫且不論，但看來不像是穴居。

“有城堡嗎？”

“城堡叫浩特?！?/p>

“浩特什么樣？”

“跟日本的城堡不一樣，和漢人的城堡也不一樣?！?/p>

她拿出筆和紙，畫了一幅畫。夯起幾層土壘，土壘上只圍著柵欄，很簡陋，不是構(gòu)造型的建筑。柵欄里面建有平房，也有兩層的房屋。

“臉”用女真話怎么說？”

艾比婭面無表情地回答道：“代魯?！?/p>

“洗呢？”

“奧巴阿姆?！?/p>

莊助已經(jīng)知道尿是“?？ā?，就在心里把女真語的幾個單詞組合起試著問道，貴國女人是用尿洗臉嗎？艾比婭當(dāng)然要生氣。這一點她已有思想準(zhǔn)備，不過終于低下了頭，她感到害羞。過了不一會兒，她抬起頭盯著莊助，輕輕地點了點頭。莊助目瞪口呆。

又有一天，莊助問：

“君、王，或者老爺怎么說？”

“貝勒。比如像松浦老爺就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