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好好地休息,沒什么事,你剛才好好的。我只是不放心才過來看看的,我看見你做噩夢,我就叫醒了你。別想那么多了,什么也別再想。你將開始新的生活,一切都是新的,同過去徹底告別,你將是另一個宋清明,一個生命嶄新的宋清明。
第二日我與中秋一同去山上采藥。我看見柔韌的虞美人,想起了它的另一個名字:小罌粟。一下子,頗有些觸動往事的意味。我對中秋道,這罌粟最是好東西,只是用它的人們都太沉迷,只懂得一味地投入,沒有迂回的余地。
中秋自顧自地笑了:沉迷?你難道不是這樣的女子?你們應(yīng)當懂得惺惺相憐的。
不要再說!昨天是你告訴我要開始嶄新的生命,現(xiàn)在就不要再同我講過往!
對不起,我并沒有打算提醒你你是如何地愛過秦漢。中秋神色怪異地對我講了這句話。
我心一驚,憤怒地把面龐轉(zhuǎn)向他,中秋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想要表達什么?你在向我暗示什么?你又打算讓我回頭看,將我置于宿命的某一個輪回中嗎?
沒有,我沒有。我只是想要你對過往麻木,想要你徹底忘掉秦漢。
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么久了,讓我魂牽夢縈的,仍然是那個叫做秦漢的男子。這感情的強烈,正如我對小鎮(zhèn)南絕嶺的愛,永遠大于殺親之仇。
永遠不可能嗎?你不愿意嘗試另一種生活,做另一種人嗎?那西夏在最后都說,她愛過秦漢,一點點也算愛過。你只要像西夏那樣為那愛你的人付出一點點愛,他必然甘心了。
但你不要忘記,西夏畢竟已把她終生的幸福葬在了第一個男子身上。西夏與秦漢注定是悲劇,諸如我與秦漢,諸如西夏與他的第一個男子。這樣的悲劇,我甘愿為了秦漢承受。
你若忘不了他,你的生命就永遠是陳舊,你永遠得不到解脫。但我也甘愿為了你,擁有一段同樣的悲劇。清明你知道嗎?現(xiàn)在我是這樣地愛你。
中秋的這話出口后,我愣住,凝住眼睛去看他:中秋,中秋,這樣不行,這樣不能夠!我們愛得太交錯縱橫,我們都會為此承受巨大災(zāi)難。我不要再承受災(zāi)難,我承受不起了,你放過我,我自會尋找到平靜與安全。
中秋不再言語,眼瞼垂了下來,從側(cè)面看他靈秀細膩的面龐,像個出神的女子。那一日我們靜靜地走回山下的小鎮(zhèn)中,一路的落寞,我們都沒有采藥,兩個人都是背了兩筐的花朵下山的。我們把花朵堆砌到屋子中,頓時清冽的香氣覆蓋了那股長期在我心頭氤氳的血腥氣息,我恍然間有了一種重生的錯覺。我和中秋對著彼此微笑,我說,若是生活如這般,始終只有花朵,那該有多好?
是的,只如花朵,不要淚水,不要疼痛。
中秋從此不再和我提關(guān)于秦漢的任何事情,我也不肯再提。我們居住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小鎮(zhèn)上,兩個人共同守護那一點小小的幸福。一些接近自然的生活,看花朵的綻放,聽鳥的鳴叫。很多次我竟以為我是大山的女兒,被它用甘甜的泉水喂養(yǎng)。我知足幸福。
深夜的時候,仍然會有不知所措的夢境的到來。我的驚呼叫醒了中秋,他不再用言語安慰我,只是摟緊我,陪我掉一通眼淚。我自然會好起來,再次安靜地入睡。
秋天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我生了一場大病,整整一個月,躺在屋子中不得動彈。病好了以后留了后遺癥,每每過度思考的時候,右眼就會劇烈地疼痛。我偷偷地采摘另一種毒花曼陀羅來止痛,它們麻木著我的疼痛,摧毀著我的神經(jīng)。我一向是吃慣了甘甜的罌粟的,從前在花地里可隨時抓一把塞入口中,頓時被一種迷幻的錯覺所包圍。現(xiàn)在這種花卻已在我的家鄉(xiāng)絕跡,只剩下承載著宿命的生生死死的巨浪洶涌而至。
我的南絕嶺的人民在上一年春天的時候幾乎遭受覆亡。他們有的因毒癮發(fā)作而自殺身亡,有的因饑餓而死,還有的在我燒起的那場大火中被焚毀了面目。整個小鎮(zhèn)中的人丁減少了至少一半。在那個春天之后免遭劫難的人群偶爾再相見,只互相用眼神交流一些生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