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而不通

北京各胡同的名字，向來不雅。什么大啞叭，什么豬尾巴，不知當(dāng)日怎樣會起這種名色。在宣統(tǒng)初年，曾實行一回改名運動，于是大啞叭，變成大雅寶，豬尾巴，變成智義伯，到于今還是如此，可是雅雖雅了，通卻不通。昨日在晚報上，看見一個堯治國胡同的名字。這真妙極了。堯治之國，縮成了一個胡同，舜治之國，恐要成小夾道了。我想這堯治國，一定是尿磁罐或者窯磁罐的轉(zhuǎn)音。尿磁罐一變而為堯治國，不亦罵人之甚乎？

其實要改胡同名，根本上就改過來，何必要諧那個音。官場作事不徹底，這也是一端。

黑巷行

雖然經(jīng)過長期菜油燈的訓(xùn)練，我們生活在這名城里，缺少了電燈，總覺得環(huán)境不大調(diào)和似的。家住城西，左右很少達(dá)官貴人，停電是寧濫毋缺。而在煤油燈下，又老提不起筆來，于是借這停電之賜，常遛他一趟大街。安步當(dāng)車，藉資消遣。

到北平來，用不著手杖。但我有一枝川友所贈的名制，已隨行萬里，在安步當(dāng)車的時候，這責(zé)任就付給了它。出我的家門，黑蜮蜮的走上門前大路，上鬧市，又要穿過一條畢直長遠(yuǎn)的大胡同，胡同里是更黑，我扶手杖，手杖也扶著我。胡同里是土地，有些車轍和干坑，若沒有手杖探索著，這路就不好走，在西頭遙遠(yuǎn)的望著東頭，一叢火光，遙知那是大街?？墒敲媲捌岷?，又加上了幾叢黑森森的大樹。有些人家門前的街樹，賽過王氏三槐，一排五六棵，擠上了胡同中心，添加了陰森之氣，抬頭看胡同上一片暗空，小星點兒像銀豆散布，已沒有光可借。眼前沒人，一人望了那叢火光走去，顯著這胡同是格外的長。手杖和腳步移動，其聲的篤入耳。偶然吱咯吱咯，一陣響聲，是不帶燈的三輪兒，敲著鐵尺過來，嗤的一聲由身邊擦過去，嚇我一跳。再走一截，樹蔭下出來個人，又嚇我一跳。一個仿佛是女子，一個手扶自行車的，女的推開路邊小門兒進(jìn)去了，自行車悠然而逝。再過去，一個黑影，從地躍起，汪的一聲跑了。

自后是無所遇，只有隱隱中，看到人家街門參差著，相對向我緊閉。走近一片矮店，門板門縫里，放出幾線燈光。里面有說話聲，這頗有點詩意，此行不無所獲。我沒出胡同，我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