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那么壞呀哥
有
哥倒好爹身子還熱著就去爹身上找錢財
哥找錢是為了替爹辦后事可你別忘了有次哥打破一個碗爹打斷了哥的一條腿
再打爹也是親爹呀
是親爹爹死了半晌你還沒掉下一滴淚
你也沒
哥忙顧不上
弟也顧不上
算了算了誰也別說誰啦
哥轉(zhuǎn)身走出屋子,我從哥的目光品出來:哥心里恨我。
我心里一樣恨哥不早死。我想我一定要獨自從爹的手中找出啥兒,讓哥蒙在鼓里,至尾兩手空空。想到爹的手,我慢慢朝床上瞟一眼。我突然愣怔住了,額上滲出黏黏糊糊的小汗粒。我清清楚楚記得,爹的手被總管塞進被里了,可是這一會,爹有個指頭重又露在被子外,是食指。早先手指是彎彎爪樣,勾得極厲害,然現(xiàn)在似乎展開了,像要伸開手指朝哪指一指,又沒太大氣力伸開來,就那么一個似指非指的架勢。
靈醒到爹是想朝哪兒指一下,我渾身一震,心中立馬亮了天。
我發(fā)現(xiàn)爹指的是后窗。
從后窗望出去,天上閃著一輪金太陽,一桿又一桿的光芒,燦燦輝煌,照亮我的天空和大地,照亮我的全身心。
我想給爹磕個頭,可我沒顧上。
爹指的窗后是廁所。
不消說,爹的錢就藏在那廁所。
我從屋里走出來,哥和總管正在談事兒,哥說你來商量商量咋辦,我說等一會,我去廁所尿一泡,丁點兒功夫就出來。
我家的廁所是在房后的風(fēng)道里,一個水泥池、三棵泡桐樹,幾條望穿的破墻縫,七、八蓬干枯的茅草,一個放著幾年沒用的尿罐兒。我站在糞池邊,打量了又打量,在那草中撥拉又撥拉,沒看到哪兒有異樣。最后,我把尿罐提過去,指望能在那罐下找到啥,然卻只看見幾條紅蟲在爬動。我拿石頭在那地方砸了砸,聲音很實,沒啥空音。這使我很失望,心想還好沒給爹跪下去磕那個頭。
頭上有個麻雀嘰嘰喳喳叫。
我抬起頭,那三棵樹上連個雀窩也沒有。
撿起一根長樹枝,我在糞池的湯水中攪攪撈撈,也沒啥擋著我的棍。只有一股股濃濃的臭味撲上來,在廁所上空飄浮著……
我渾身癱軟,沒了勁兒。
安靜安靜好安靜
嫂子去請人向姐報喪沒回來,爹的床前仍然沒人哭,安靜安靜好安靜。
死人生意
我從廁所敗興走回來,太陽已經(jīng)略略偏西了。院墻外的耙耬山,清晰的淡黃淡紅,遠處樹的枝條一根一根印在藍瑩瑩的天空中。有羊群掛在山坡上,“咩——”叫聲從遠處隱隱傳過來。村外上空的黑烏鴉盤旋著,如同一群黑魚在湖中游蕩。家里院落的槐樹空寂了,只留下一樹烏鴉屎,星星點點播種的枝條上。哥和總管一群人,圍著羊湯鋁盆子,正商量爹的喪事由總管大包大攬該出多少錢。
“要是你爹的棺材我們做,七層壽衣我們買,這樣的大包干最少得三千?!笨偣苷f。
哥是精明人,他想想,“期間我家還管你們?nèi)D飯,最后一頓是酒席,三千塊……好像沒有這價格?!?
總管板起臉,“眼下啥兒不漲價?”
“上兩個月我們村死過一個,你們大包干才要兩千五百塊?!?
“人家的老墳好打墓,兩天一夜就完工,你們家老墳純是亂石地!”
“你忘了?我娘死過十年啦,爹是和娘合墓的,壓根不打墓,花半晌功夫把舊墓挖開就成了……這樣,兩千五還嫌有些貴。”
總管一下啞住,自知失言,臉上飄過一云淡白,張張嘴卻無話說,好一陣子沉默??偣?,方圓幾十里的鄉(xiāng)村都知道,是喪事辦得最好的大包主。往年,總管領(lǐng)人去給人辦喪事,是把事情做在鄉(xiāng)間情分上,至多辦完喪事,主家用白手打包上一份禮,三塊、五塊不等,家中富余也不過包上十塊錢。到了這幾年,總管就拉起了承包隊,開了棺材店、壽衣店、花圈店……不出總管家門,喪葬用品一應(yīng)俱全。他專門經(jīng)營著包打墓、包棺材、包壽衣、包喪事禮儀的行當(dāng)。誰家有錢想排場,他還能包來一個孝子隊。那孝子有男有女,哭起來同樣眼淚婆娑很傷心,哭一天工錢五塊,總管只抽百分之二十的管理費,鄉(xiāng)間叫做操心忙碌錢。歲月嘩啦嘩啦淌到今日里,人們腰間都塞著錢,喪事多作喜事辦,想讓總管把后事辦闊綽,想讓棺上的“壽”、“奠”金字醒目些,九層十一層的壽衣質(zhì)地好一些,尤其讓那禮儀講究些、排場些,讓那響器班三天三夜、或五日五夜不停歇,吹個云天霧地、翻江倒海的,使全鄉(xiāng)、全縣都知道誰誰家的喪事辦得何等隆重、何等不同凡響。如此來,這幾年總管說出的大包價格一向是沒人還價的??蓻]想到今日遇上哥,不僅還了價,且還一事一筆、一事一價和他算,弄得總管啞言,想拂袖離去,又覺三村五鄰已經(jīng)整整一月沒死人,一月沒包下喪活兒了。于是,就那么僵著,吸了兩口煙,終于想到極得體的一句話:
“老大,你別忘了你爹死得匆忙,后事用品丁點沒準(zhǔn)備,這方圓五十里就我們這一個喪事承包隊?!?
哥眼睛圓一下。
“你這不是趁機抬價嘛?!?
總管嘴角掛著一絲淡笑。
“這叫啥抬價……菜市上沒菜,蔥葉還賣到兩毛一斤哩?!?
哥身子在凳上擰了擰。
“你忘了……你還是我爹的結(jié)拜兄弟哩?!?
總管張口笑出聲。
“過去的事情,眼下不興了?!?
哥給總管敬上一支煙。
“事老了情還在……”
白煙一縷一縷從總管嘴里吐出。
“不說啦,兩千八百塊。那兩百權(quán)作人情錢?!?
哥把手中的火柴棒兒扔地上。
“兩千五百塊?!?
“兩千八?!?
“兩千五?!?
“兩千八!”
“兩千五!”
總管從凳子上彈起來。
“兩千八百塊,少一分錢我們不埋人!”
哥也從凳上彈起來。
“兩千五百塊,多了一分我們不讓你們承包!”
總管梗脖盯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