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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醫(yī)生的叛逆(2)

1911 作者:王樹增


孫文這樣解釋自己與廣州暴亂的關(guān)系:暴動的領(lǐng)導(dǎo)人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富裕的廣東商人;自己不但沒有參與暴動,還曾阻止過這種不軌行為,原因是那個謀反的廣東富商想當(dāng)皇帝:謀反之事,我實無之。前日說有人商之于我,意圖謀反,此人系廣東大紳,曾中進士,并且大富,姓某名某是也。我行醫(yī)時,素與紳士來往,惟他尤為親密。平時互發(fā)議論,以為即是國計民生之道,只知洋務(wù)亟宜講求。所說之話,他甚為然,以我之才干,可當(dāng)重任。故于中日相接莫解之時,專函請我回廣東相商要事。我在香港得信即回見他,他曰:“我有密事告你,萬勿宣揚?!蹦耸銎鋲粼疲骸拔疑泶埮郏坏蔷盼?,我弟叩頭賀喜。故請你商量,何以助我?”我即問曰:“你有多少錢?”他答曰:“我本人有數(shù)百萬兩,且我承充閑姓,揭曉后始派彩紅,現(xiàn)存我手將近千萬,如立行謀事,此款可以動用,遲則失此機會?!蔽矣謫枺骸坝腥笋R多少?”他云:“我有法可招四萬之眾?!蔽掖鹪疲骸胺仓\事者必要先通在上位之人,方得有濟,爾于政府能通聲氣否?”他不能應(yīng)。況他之品行最低,無事不做,聲名狼藉,我早盡知。他之所謀,只知私利,并無為民之意,我故卻之,決其不能成事也。他寄我之函,的系親筆。雖未將謀反之言說出,其暗指此事可以意會之詞,亦可為證。是欲謀反者是他,而非我也。②顯然,孫文低估了大清帝國情報系統(tǒng)的效率。

此刻,從宮中的慈禧太后,到跟蹤他的刑部密探,整個帝國都清楚他確是一年前發(fā)生在廣東暴動事件的主謀。

這個廣東人除“孫文”之外,還有很多名字:中山樵、高野長雄、陳載之、中山二郎、高達生、杜嘉諾、孫逸仙等等。

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后,中國人普遍稱他為孫中山。

百年以來,孫中山的名字被載入中國乃至世界近代史。

對于世界來講,他是東方一位著名的民主主義者,具有夢幻般思維的思想家和從不屈服命運的頑強斗士。他的人生所表現(xiàn)出來的將溫文爾雅與暴力反叛兩種截然相反的性格結(jié)合在一起的神奇,令世界始終對中華民族近代意識的艱難覺醒充滿巨大好奇。而對于中國來講,無論被尊為“國父”還是“革命的先行者”,他所發(fā)動的一連串的暴動,連同他的家世、性格、舉止、穿著,乃至愛情,都已成為中國近代史中的重要內(nèi)容。他的畫像至今仍會出現(xiàn)在中國各地重要的紀念日中,畫像上的他上唇留有標志性的短須,穿著當(dāng)年他親自為國人設(shè)計的制服,堅定的目光穿越百年時光凝視著他的祖國的滄桑巨變。

中國近代史離開孫中山幾乎無法敘述。但是,奇特的是,在近代中國天翻地覆的那段重要歷史時期,他竟然遠離自己的祖國長達十六年之久——十六年后,當(dāng)他重新踏上自己的國土?xí)r,面對的已不再是掉腦袋的死亡之險,而是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梳理出這樣一個傳奇人物的人生經(jīng)歷是困難的,因為眾多的研究史料已將他獨特的所作所為涂滿了斑斕的油彩,歷史的情節(jié)緣此在國人的追憶里被裝點著,猶如充滿寫意性構(gòu)想的中國戲曲文本。

一八六六年十一月十二日凌晨四時,即大清國同治五年農(nóng)歷丙寅年十月初六寅時,孫中山出生在中國廣東香山縣翠亨村。這個被潺潺溪流和青翠樹木環(huán)繞的小村莊臨近海岸線,距澳門和香港五六十里。孫中山后來說自己是“農(nóng)家子也,生于畎畝,早知稼穡之艱難”。③的確,他六歲便“到金檳榔山打柴,拾取豬菜。每年還要替人牧牛幾個月,換回牛主用牛給孫家犁翻二畝半地的工價”。④這個與眾不同的孩子“喜為人打仗,見群兒被人欺凌,則大抱不平,必奮勇以打,即打不贏,亦不稍退”。⑤他對社會不公的憎恨在懵懂中生成:“當(dāng)我達到獨自能夠思索的時候,在我的腦海中首先發(fā)生疑問,就是我自己的境遇問題,亦即我是否一輩子在此種境遇不可,以及怎樣才能脫離這種境遇的問題”。⑥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對自己苦難緣由的思考,竟然直指紫禁城中的滿清皇帝——同治皇帝愛新覺羅·載淳病故,醇親王之子愛新覺羅·載湉即位的那年,孫中山才九歲,有史料記載,那時他在聽了老人們講述的太平天國的故事后,說過這樣一句話:“洪秀全滅了滿清就好咯!” 雖然與父輩一樣,他的頭上也有一條表示順從皇室的辮子,盡管他的童發(fā)編成辮子如同一縷細麻,但是,頂著這樣一條發(fā)辮卻懷有如此清晰的叛逆念頭,對于一個臣民的孩子,特別是偏居于國土一隅的農(nóng)家孩子來講,不能不說是一種驚人的早熟。

十三歲的時候,孫中山去檀香山投奔哥哥孫眉。孫眉十五歲時遠渡重洋謀生,憑借著堅韌與勤勞成為一位富裕的牧場主。哥哥希望孫中山受到良好教育,資助他先后就讀于火奴魯魯意奧蘭尼學(xué)校(男子初中)和奧阿厚書院(高級中學(xué))。出洋的經(jīng)歷對于這個農(nóng)家孩子的成長影響巨大—— “始見輪舟之奇,滄海之闊,自是有慕西學(xué)之心,窮天地之想?!雹吆芸欤瑢O眉發(fā)現(xiàn)弟弟確實“窮天地之想”了,孫中山竟然要加入基督教。出于對弟弟人生走向的隱約擔(dān)憂,孫眉迅速將弟弟送回國。

后來,孫中山在回憶檀香山的讀書時光時說:“就傅西校,其教法之善,遠勝吾鄉(xiāng)。故每課暇,輒與同國同學(xué)諸人,相談衷曲,而改良祖國、拯救同群之愿,于是乎生。當(dāng)時所懷,一若必使我國人人皆免苦難,皆享福樂而后快者?!雹嗷氐焦枢l(xiāng)的孫中山很快就惹了禍:他和兒時的伙伴把村里的神像砸了,并且拿著銅錢到處說上面的文字不是中國字而是滿洲字,因此統(tǒng)治中國的皇帝不是中國人。由于不被鄉(xiāng)俗接納,他被迫去了香港,先后就讀于拔萃書室和中央書院。這期間,他與一個名叫盧慕貞的同鄉(xiāng)女子結(jié)婚,同時受洗加入了基督教——直到四十余年后的彌留之際,孫中山仍然自豪地說:“我是基督教徒,上帝派我為我國人民去同罪惡奮斗,耶穌是革命家,我也一樣?!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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