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老神父不耐煩地說,“據您供認,此人符合主教向您介紹的特點嘍?”
“容有過之,”康帕涅本堂神甫高聲說道,“百倍過之!況且,您也見到他了。他出現(xiàn)在一座如此舒適的房子里,實在違背常理。我讓您來評判:使我風濕痛復發(fā)的秋風苦雨、散發(fā)煮沸油脂味的過熱的火爐、來訪者踩在我地毯上的泥腳印、入冬圍獵的連珠炮般的槍聲,對一個老神甫來說,這已經足夠了。人到我這把年紀,就等待仁慈的上帝了,但希望他有朝一日進來,不要打亂任何東西。唉!進來的不是仁慈的上帝,而是個高個子青年。他寬寬的肩膀,善良天真到了令人齒寒的程度;尤其令人厭煩的是,他總那么小心翼翼,一雙紅紅的手藏來躲去,穿著鐵掌鞋走路盡量輕輕著地,說話也極力壓低天生吆喝牛馬的嗓子……我的塞特種鬈毛小狗不愿意嗅他,我的女管家為使他的兩件教袍保持體面,不是刷這件,就是補那件,也感到厭膩了……教養(yǎng)嘛,絲毫談不上。學問嘛,也就湊和看經書吧。不消說,他做彌撒十分虔誠,值得稱贊,然而說話太緩慢,太做作,急得我在神職禱告席里直冒汗,盡管天氣冷得要命!一想到在講壇上面對如此高雅的聽眾,他的神情就那么痛苦,以致我不忍強迫他,寧愿讓我這可憐的喉嚨繼續(xù)受罪。還要對您說什么呢?有人看見他整天在泥濘的路上奔跑,形同流浪漢,幫助趕大車的人推車,幻想教那些人講一種少冒犯神明的語言;而他從馬廄帶回來的氣味,使女信徒們紛紛掩鼻。最后一點,我還未能教會他輸棋的雅量。一到九點鐘,他就睡眼惶忪,我不得不舍棄下棋這種消遣……您還要聽嗎?夠不夠哇?”
“如果這就是您給主教報告的大致內容,”德芒日簡短地下結論,“那我真可憐他?!?
康帕涅本堂神甫的笑容立即消失,他那張表情一向豐富的臉凝滯了。
“應當可憐我,朋友……”他說道。
他的希望未遂的聲調多么酸楚,一古腦兒表達了全部老態(tài);這間寂靜的大屋,一時間有死神光顧了。
德芒日神甫臉紅了。
“有這么嚴重嗎,朋友?”他帶著感人的愧赧,真誠友誼的熱忱說道?!拔覔膫α四?,盡管不清楚何以至此。”
然而,莫努-斯格雷先生已經高聲說道:
“傷害我?是我胡涂,難為您了。不要混淆我們的小事和上帝的圣事?!?
他臉上依然掛著微笑,沉吟了片刻。
“我這人,聰明反被聰明誤。我不該跟您打謎語,拿您困惑的樣子開心。哦!朋友,上帝也跟我們打謎語……我原先過著平靜的生活,或者說,我要極為寧靜地結束一生。只從這個呆子進來,他未假思索,把什么都吸引過去,使我不得安寧,他在此處,僅此事實就迫使我選擇。嘿!到了血流冷卻減緩的年紀,又受此奇遇的煽誘,這實在是一場巨大非凡的考驗?!?
“您這樣說明情況,”德芒日神甫說道,“那我只能對您講,您的老友要求分擔您甄選的責任。”
“太遲了,”康帕涅本堂神甫一直微笑著,繼續(xù)說道?!拔乙氉猿袚??!?
“……不過,老實說,”德芒日神甫又說道,“平心而論,我在這個年輕教士身上,看不出有任何東西能使您這樣憂憂不安。我所聽到的介紹令我困惑不解,卻不能令我信服。這些助理司鐸都是同一類人,過度熱情而不識高低,天生是干笨重活的材料;他們在神學院受束縛,一旦就任圣職,幾多年總要大肆消耗過剩的體力……”
“不要再作任何補充,”莫努-斯格雷先生大笑,高聲說道,“我感到要討厭您了。難道您懷疑我沒有想到這種異議嗎?我好歹也曾力圖滿足于這種報酬。一個人面對陌生的強大力量,只要還未在自身發(fā)現(xiàn)其征象,就不會毫不斗爭而屈服,我厭惡粗暴;如此粗制濫造的誘餌,騙別人猶可,我決不上鉤。當然嘍,我并不是婆婆媽媽的人!我們都經過了艱難險阻,盡管那些笨伯一無所知……不過,這回卻是另碼事?!?
這位老神父遲疑了,臉也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