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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節(jié):經(jīng)堂(1)

尋常往事:回憶祖父劉文輝 作者:劉世定


經(jīng)堂

如果問我住在成都十七街3號的時候,有什么和住在其他地方特別不一樣之處,那么我立刻會回憶起那棟小樓里有一股淡淡的氣味,那氣味來自二樓上的經(jīng)堂,來自經(jīng)堂里點的酥油燈。

經(jīng)堂里供著大小許多尊佛像,大概總有幾十尊吧。墻上掛著多幅唐卡和紫紅色、橙黃色的帷布。一進去,會有一種濃重的藏傳佛教的氣氛。

管理經(jīng)堂的是一位出家人,祖父、祖母稱她“法賢師”,我和哥哥叫她師傅,其他工作人員都叫她陳師傅。她是我們從重慶到成都以后到家里來的。她去發(fā),一身佛袍,一來就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全家移住北京,她也同來北京,在我家一直住到“文化大革命”中。在我印象中,她始終是一位老人,小時候初見她的時候是這樣,“文化大革命”后她離開我們回四川時也是這樣。

陳師傅曾經(jīng)是爺爺奶奶結(jié)婚的時候奶奶帶過來的保姆,她幫助撫養(yǎng)過幼年時的父親。陳師傅在到奶奶娘家之前,有過一段出家為尼的經(jīng)歷,還俗后和一個戲班的小生結(jié)婚,父親把她的丈夫叫陳大爺。父親記得,當(dāng)年住在成都方正街的時候,他們在旁邊有一所三間的宅子。陳師傅和陳大爺有過一段美好的愛情生活,不過他們沒有孩子。當(dāng)陳大爺決定再娶一房妻室的時候,陳師傅對愛情生活的憧憬破滅了,她決心再次出家。這一次她離開成都到了拉薩,進了喇嘛教門,得號“法賢”。據(jù)父親說,當(dāng)時宗教界人士和祖父交往頗多,靖化廣法寺的巴旺堪布還曾在家里住過一段時間。陳師傅到拉薩修佛,可能就是巴旺堪布幫助介紹過去的。

陳師傅每天都要在經(jīng)堂里念經(jīng)、拜佛。她拜佛磕頭要磕長頭,即雙手合十高舉過頭、下跪、匍匐、前額觸地,然后再起來。她每回總要這樣拜數(shù)十次才停歇。每年到父親生日那天,她都要叫上哥哥和我,對佛像跪拜磕頭,祝福遠在北京的父親、母親平安。春節(jié)的早上,她則要求哥哥和我給祖父、祖母磕頭。哥哥和我從小在祖父、祖母膝下長大,從來沒有搞過這種傳統(tǒng)儀式活動,陳師傅來家后搞的這個儀式,使我們覺得很不自在。搞過兩次后,祖父說:“算了,以后不必拜了?!边@個儀式活動就此取消。到北京以后,父親生日的磕頭活動自然也就取消了。

祖父在家的時候,每天都要抽點時間靜坐捻珠念佛,他有時把這叫“做功課”。他總是在他的臥室里進行此項活動,我從未見過他到經(jīng)堂里念經(jīng)拜佛。

在我幼年的心靈中,佛珠、念佛是祖父生活中很自然的一部分,就像我們要讀書、做功課一樣。我從來沒有問過祖父,他念了些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做。祖父也從來沒有要求我們?nèi)Ψ鹣耥敹Y膜拜,更沒有要求我們?nèi)チ私夥鸾?jīng)的內(nèi)容。如果把那些活動稱為宗教活動,那么,宗教對我來說,僅僅是家庭生活氛圍中的一部分,它不是故事,不是說教,它既沒有激起我的好奇心,也沒有帶給我思想上的碰撞。晚上,坐在壩子里,仰望幽遠的夜空,我想到并且向大人問的是:天外面是什么?外面的外面又是什么?和其他許多孩子一樣,令我難于理解而感神奇的是,世界怎么是無始無終、無邊無涯的?但是,我絕沒有去想去問:在那幽遠的地方,究竟是一個心靈在主宰還是根本不存在這樣一個萬能的主宰?――像我后來在歐洲哲學(xué)史著作中讀到的所謂本體論哲學(xué)討論的那種“問題”,未在我幼年的心靈中萌動過。世界是精神的還是物質(zhì)的,這個問題對我個人來說純粹是從后來讀到的書本上強加進來的,是一個并不能激發(fā)什么靈感和深思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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