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被召上殿來時，大放悲聲，哭聲響徹朝堂，朱棣不以為忤，為示禮賢下士，下榻親自來迎接。以下這節(jié)朝堂上的辯論，向來被視作“方孝孺式硬氣”最生動的呈現(xiàn)：

成祖降榻，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輔成王耳?！?/p>

孝孺曰：“成王安在？”

成祖曰：“彼自焚死?！?/p>

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

成祖曰：“國賴長君?！?/p>

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

成祖曰：“此朕家事?！鳖欁笥沂诠P札，曰：“詔天下，非先生草不可?！?/p>

孝孺投筆于地，且哭且罵曰：“死即死耳，詔不可草。”

狂怒的朱棣命把這個不識抬舉的家伙凌遲處死。方孝孺留下一首絕命詩，慨然就死。學(xué)生廖鏞、廖銘檢其遺骸，把他安葬在聚寶門外山上。方孝孺的兄長方孝聞，先他而死，弟方孝友與他一同就戮，妻子鄭氏，兩個兒子中憲、中愈自刎死，兩個女兒皆未成年，投秦淮河死。一門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

方孝孺被處死，朱棣命翰林院侍讀樓璉起草登基詔書。樓璉是浙江金華人，也是宋濂的學(xué)生，文才出眾。樓璉戰(zhàn)戰(zhàn)兢兢勉強(qiáng)寫完了詔書，回到家，對妻子說，我死了倒也罷了，只怕不承命的話還要連累你。妻子說：你還好意思回來？面對九泉之下宋濂先生的靈魂，你真的能問心無愧嗎？樓璉羞愧難當(dāng)，左思右想，到了傍晚自縊了。

《明史紀(jì)事本末》敘述到“壬午殉難”一節(jié)時，在方孝孺怒罵“死即死耳，詔不可草”后，還有下面幾句對白：

文皇大聲曰：“汝安能遽死。即死，獨(dú)不顧九族乎？”

孝孺曰：“便十族奈我何！”聲愈厲。

文皇大怒，令以刀抉其口兩旁至兩耳，復(fù)錮之獄，大收其朋友門生。每收一人，輒示孝孺，孝孺不一顧，乃盡殺之，然后出孝孺，磔之聚寶門外。

滅十族這節(jié)沒有寫入十七世紀(jì)的官方史書《明史》，這或許是后來的修史者故意為朱棣開脫，掩飾其殘暴。清代朱彝尊更是言之鑿鑿，稱《尚書》上記載只有滅九族，秦漢時至多只誅三族，所謂滅十族不過是三家村夫子之說，對此，明史考證專家黃云眉先生頗不以為然，認(rèn)為朱彝尊這么說實在是“糾野史之失，而寬暴君之惡”。

在不久后公布的官方文件中，方孝孺則被描繪成了一個貪生怕死之徒?！短趯嶄洝肪砭?，“四年六月乙丑”條下載：“時有執(zhí)方孝孺來獻(xiàn)者，上指宮中煙焰，謂孝孺日：此皆爾輩所為，汝罪何逃！孝孺叩頭祈哀，上顧左右日，勿令遽死，遂收之。”“丁丑”條下又載：“執(zhí)奸臣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至闕下，上數(shù)其罪，咸伏辜，遂戮于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