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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日（大澤芳男）

從戒酒中心出院后，我仍需每月一次前往醫(yī)院接受復查，直到醫(yī)生判斷已無必要為止。

此外，雖然不是強制要求，但醫(yī)生建議我每月參加兩次戒酒會。這種戒酒會是由出院的病友聚在一起，介紹各自的親身經(jīng)歷，以此認清喝酒的危害，并深刻反省，彼此勉勵絕不再陷入酒精依賴癥的泥潭。

但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習慣戒酒會的氛圍。我原本就討厭集體活動，總覺得就像青年旅舍的茶會一樣，有種強加于人的味道，令人提不起興致。那些暢談酒精危害的人，個個看起來都像是正人君子，滔滔不絕地大談自己是如何意志堅強地戰(zhàn)勝了疾病，但這反而讓我感到不解，既然是意志如此堅強的人，當初又為什么會患上酒精依賴癥呢？想到這里，登時就意興索然。當然也確實有人被成功治愈，因此我還不至于會說這種戒酒會毫無存在價值，只是我與會場的氣氛格格不入，內(nèi)心感到孤獨。

今天也是這樣，雖然去參加了傍晚在赤羽召開的戒酒會，心里卻一直暗暗后悔不來就好了。會上的招待茶點是已經(jīng)回潮的餅干，我一邊啃，一邊心不在焉地聽其他人發(fā)言，就這樣挨了足足一個小時。再有三個人就輪到我時，我再也忍耐不住，起身離席了。

雖然中途溜號，卻并沒有人對我表示不滿，甚至根本就沒人發(fā)現(xiàn)，每個人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的事。

我抄近道從花柳街走去赤羽站，并不是刻意要從那里經(jīng)過，只是因為這樣走比較近而已。狹窄的小路上，充斥著彈珠店里放的演歌聲和小鋼珠的聲音。天已經(jīng)黑了，沿路的小酒館開始陸續(xù)掛出招牌，但這些在我眼里全無意義，就如浮云般從視網(wǎng)膜前一掠而過。

小巷的入口處有一家站著吃的烤雞肉串店，店老板扎著頭巾，把刷了調(diào)味汁的雞肉串放到炭火上，再拿團扇使勁扇。煙飄到路上，強烈地刺激著我的鼻腔。說到吃烤雞肉串，當然少不了廉價的罐裝酒，那種甜得過頭的日本酒的味道，重又在我的舌尖蘇醒。我覺得一陣惡心，胃里酸液翻涌，直沖喉頭。喝這種酒就跟喝糖水無異，光是想象都叫人寒毛直豎。

我現(xiàn)在對酒一概敬謝不敏，和戒酒會也要永遠地說再見了！

正要快步穿過小巷時，我偶然看到店里有四五個工人模樣的酒客，其中一人剛好與我對上視線。那是我住院時隔壁病房的病友，一個小個子的中年男人。滿臉斑白的邋遢胡子，喝酒喝得醉眼蒙眬。視線相接的剎那，他似乎也認出了我，很不自然地朝我笑了笑，立刻轉(zhuǎn)過身去。他穿著一條沾滿油污的淺黃色長褲，腳蹬運動鞋，上身是一件與長褲同色系的夾克。

此人名叫曾根新吉，在醫(yī)院里是出了名的手腳不干凈。他有盜竊前科，坐過好幾次牢，但還好不算是暴力犯，只是個專愛偷雞摸狗的宵小之徒。受酒精中毒的影響，他的手已不如從前利落了，但要偷戒酒中心里的個把患者，依然是手到擒來。

在我住院期間，病房里就頻繁發(fā)生失竊事件。除了每周兩次的洗澡時間，平常也經(jīng)常有人被偷。大家都覺得曾根很可疑，但他做得滴水不漏，從不留下任何把柄，我們一直苦于沒有證據(jù)。失竊事件不斷發(fā)生，終于有幾個病友群起向曾根發(fā)難，當時還搜了他的身，但哪里都找不到贓物的影子。面對我們的指責，曾根從頭到尾都只是嘿嘿冷笑，充滿嘲諷之意。

我自己也在洗臉時丟過一張萬元鈔票。當時曾根就在我旁邊閑晃，怎么想都是他搗的鬼。從別人錢包里抽走薄薄的一張鈔票，再神不知鬼不覺地藏起來，沒有職業(yè)級的手法顯然是辦不到的。

以曾根的本事，趁人不備偷走健康保險證或駕照，再拿去附近的高利貸公司借錢，這簡直易如反掌。為防不測，我從不帶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證件，晚上睡覺時也穿著牛仔褲，身上只帶些必要的零錢。

聽說曾根早已被家人拋棄，作為酒精中毒癥患者接受政府的最低生活保障援助。每次一領到錢，他不是去打小鋼珠，就是去賭賽艇，贏了就興高采烈地喝酒慶祝，輸了則更要借酒澆愁，幾年來一直在戒酒中心和赤羽的廉價公寓間來來回回。他的身體已經(jīng)被酒精耗得極其虛弱，干不了體力活兒，而腦力勞動也一樣不行，純粹是個社會渣滓。

但就因為他屬于生活貧困者，不僅住院時的治療費用全部由國家承擔，出院后還可以靠生活保障金過活。這讓我不禁感到氣憤：天底下居然還有這種荒謬絕倫的事！而他不僅不知感恩，反而經(jīng)常闖空門行竊，依我看，“社會害蟲”這個詞就是專為他這種人準備的。

我出院那天，湊巧曾根也出院。在醫(yī)務室里，我親眼看到醫(yī)生告誡他：“別再回來這里了?！彼惨荒樥?jīng)地點頭說：“謝謝您這些日子的照應?！比欢晦D(zhuǎn)眼，卻又是這副德行。出院時說的話還在耳邊，他就跑來這種地方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