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日
看護伯母時,我自己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醒來時,看見從門縫漏出的陽光,紙拉門的一角隱隱發(fā)亮。
我是臉埋在伯母的被子邊緣睡的,因為姿勢別扭,醒來時渾身骨頭酸痛,右腳也微微發(fā)麻。看看時間,七點剛過。
伯母還在睡夢中。我探手去摸她的額頭,熱度已經(jīng)大大減退。經(jīng)我這么一碰,伯母也醒了過來。她緩緩睜開眼睛,虛弱地轉(zhuǎn)了轉(zhuǎn)頭,但好像還看不清楚東西。
“伯母?!?/p>
我把手伸進被里,握住她冰冷的手?!皼]事兒了,燒已經(jīng)退了?!?/p>
伯母嘴唇微動,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您安心睡吧,有我守在這里?!?/p>
“辛、辛……”
伯母在說話,我忙把耳朵湊近她的嘴邊。
“什么事兒?別客氣,盡管說?!?/p>
“芳男,辛苦你了?!?/p>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伯母竟會說出這樣的話,我做夢也想不到。她平常只是一味刻薄地譏諷,從來沒有表達過謝意。不過,這或許也證明了伯母體力衰弱,正在喪失自信。
“您要堅持住啊?!?/p>
伯母無力地點點頭,輕輕回握了一下我的手。我禁不住熱淚盈眶。雖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此刻我第一次覺得我們彼此心意相通。伯母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明白,我并不是貪圖財產(chǎn)才住在這個家里。就連平日對我愛答不理的小黑,此時也蹭到我身邊撒起了嬌。
“我懂了,你是肚子餓了吧?”
除了要喂小黑,伯母也要吃點兒東西。我決定趁去醫(yī)生那里拿藥的機會,順便請教病人該吃什么比較好。
醫(yī)生的藥看來很管用,伯母的病情有了明顯好轉(zhuǎn),傍晚時就能起床了。雖然腳步還不穩(wěn)當,需要扶著我才能行動,但總算暫時脫離了危險,我也稍稍安心了些。
但我還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時時刻刻照顧伯母。小說剛翻到第四章,只到全書的五分之一,比預定的進度有所落后,必須加把勁兒才行。
我在伯母枕邊放了個一按就會響的鈴,請她有事就按鈴呼叫我,同時工作時間也盡量配合伯母早睡早起的生活作息。伯母平時的飲食一向簡單清淡,我也能做得出來。我每頓稍微多煮一點兒,自己的也就解決了。早上熬白粥,中午和晚上則是加了雞蛋的菜粥。
六月十一日
伯母的身體雖已不如從前,不過恢復得還算順利,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在家里自由走動了。她自己表示外出也沒問題,但我擔心不知會出什么意外,因此購物和院里的農(nóng)活都由我一手包攬了。
一周來一直忙忙碌碌,而伯母在這期間的變化之大,坦白說真是令我驚訝。她不再出言刻薄,對我關(guān)照的話也都言聽計從。或許是因為這場病,讓她切身地感受到一個人的軟弱無力了吧。
現(xiàn)在她說話的方式也客氣多了,會說類似“不用管我,忙你的工作吧”,或者“不好意思,可以幫我除掉院里的雜草嗎”之類的話。不再像以前那樣總是話里帶刺。
她是有點兒老糊涂了嗎?我實在不愿意這么想。
還是說她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變得軟弱起來了?對我來說,伯母的死驟然變成了迫在眉睫的問題,看到她與從前判若兩人,我不禁感到一絲不安。
一旦伯母過世,這個家就只剩下我了。遺憾的是,眼下的我還沒有這份自信,能獨自一人守住這個幽暗寂寥的家。形單影只地獨自生活,那究竟是怎樣一種日子?只怕我又會與酒為伴,步向自我毀滅的終點。
我有種強烈的感覺,自己正站在懸崖的邊緣,搖搖欲墜。就算有好幾億遺產(chǎn)到手,也終究無法填補我內(nèi)心的空虛。
不過因為這場突發(fā)的急病,外表固執(zhí)的伯母好歹算是打開了心扉,和我之間產(chǎn)生了一種奇妙的相依為命之感,這是顯見的事實。我心想,現(xiàn)在就為今后的事憂心忡忡,未免為時尚早,倒不如努力維持這種良好的關(guān)系。
倚在二樓臨窗的書桌邊,我得出了這個結(jié)論,心緒略感平靜。
接下來開始翻譯吧。記得上次是翻到第四十七頁,故事說的是——
從教室目擊到殺人現(xiàn)場的女主角,向老師報告了這件事。但因為她平時就喜歡異想天開,老師并不相信她的話。無奈的她只好回家,卻發(fā)現(xiàn)有人埋伏在學生放學回家的途中。那人身材高大,皮膚黝黑,正是她看到的殺人兇手。她想找同學一道回去,可在她向老師報告的時候,班上的同學都已經(jīng)走了。這下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