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殺人游戲(一)(1)

邊緣角色 作者:和鋒


張律師打電話說,今天放人。早些去。

我半睡半醒,一晚上的夢,夢見我剛到,他就從黑鐵門里面跑出來。我大笑著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他——是那么的貼切,溫暖,踏實。心里只想說一句話——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熬到天蒙蒙亮??幢恚狞c半,還是爬起來。一路趕。

晨光中,鑲著金邊的電網(wǎng)上掛了只風(fēng)干的麻雀。羽毛焦枯,頭向下耷拉著。鳥叫聲穿透夜雨洗過的空氣,穿透圍墻,把里外連成了整體。從墻角蔓延開的紫色牽?;ㄐ切屈c點撒落在油綠的草坪上。我蹲在馬路牙子上,盯著黑漆大鐵門中間的小鐵門,盼著夢中的擁抱。直到滿世界的強光晃得眼睛發(fā)花時,一個熟悉的影子從門縫里擠出來。

他瞇起眼,四下望著。是他,我揮動手臂,沖過去,站住。

面前的人被我嚇了一跳,后傾著身子,面色蒼白,木訥地盯著我。

“對??不起,看錯人了?!蔽医┳∫荒樀男Α?

他一臉茫然,低頭去翻一個大塑料袋,抬頭問,哥們兒,有煙嗎?

“有,有,”我把整包煙都塞進他手里,問,“沈堅??認識嗎?”

他略一推讓,顛出一支煙,猶豫地向我伸了伸夾在二指間的煙。我擺擺手。他弓起背,使勁吸了一口,揚起頭,吐出白霧,眉心擰出個明顯的“川”字,微微搖著頭,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里面都叫號??沒聽說有姓沈??”

“維子??新疆人,三個月前進去的。”

“維子??哦,眼睛摳摳著?個兒不太高?”沒等我回答,他接著說,“今天一起的,我們釋放。他早走了?!?/p>

“走了?!??說好了,我來接人的?!?/p>

沈堅真的走了。我不明白,他為什么不等著我。

我去拉登叔的飯館找,沒人。趕回公司庫房,他東西還在,還是三個月前的樣子。起初我想,他也許有什么事。等了兩天,還不見人。我猜,這小子是覺得沒臉回來,又烤羊肉串去了。只要有烤串的地方,我?guī)缀醵颊冶榱?。越找越氣,氣這王八蛋竟在這時候跟我玩人間蒸發(fā)。

半個多月后,我才反應(yīng)過來,這小子不會是跑回新疆去了吧?!這時才意識到——這個認識一年多,為了我差點把人砍死,在看守所蹲了三個多月的“兄弟”,竟連家鄉(xiāng)電話、住址、親人姓名都沒說過,甚至連真正的全名我都不知道。

對,他應(yīng)該叫肉孜。到底叫肉孜什么呢?

穿越濃霧一般的記憶,我依稀看見很久以前那個黃水晶一樣的傍晚。

淡紫色的天光,映出烤串小伙質(zhì)感的面部線條。黝黑臉,神情拘謹,嚴肅,稚嫩,還戴著頂可笑的小圓帽。

他抬手吆喝一聲,扔出根骨頭。一白影躍起——叼住——舒展落地后,側(cè)著頭,一心不二地啃起來。

我笑笑,點頭示謝。

那白影是我的哈士奇。人精似的,全家人圍著它亂轉(zhuǎn)。

小圓帽煽著破紙板,青煙挾裹著四散奔逃的火星升騰成霧。上方的鐵皮頂子亮錚錚的,如水波閃爍。兩側(cè)竹竿繃著橫幅,蝌蚪文,我猜意思是:“真主保佑。吃了我的肉,吃一回想二回?!?/p>

“2002年的第一場雪,是留在烏魯木齊難舍情節(jié)?!崩鲜戒浺魴C的破喇叭發(fā)出高高低低讓鹽著了似的嗓音。

我低頭聞了聞紅白相間的肉串和赤黑色腰子,說:“先來十個肉串??倆腰子??加辣。有‘小二’嗎??來一瓶。今天真夠冷的。”

“十個串,兩個腰子?”小圓帽用捋不直的舌頭重復(fù)著。

我點點頭,俯身從狗嘴里奪過骨頭,扔向墻根。它撲過去,前爪按住,倚著墻角,很是享受地邊咂巴,邊斜瞄著我。

“今兒,還沒上人?”

“嗯?!?/p>

小圓帽望向遠方。暗紅的炭火映著淡藍透亮的眼底,睫毛鑲了金邊。他煽煽火,側(cè)下身,吹滅火苗。

“好狗。”

“還行吧。維族人?”

“是?!?/p>

他嘰里咕嚕說了串地名。沒聽說過,想必是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地方。

“好地方。我去過新疆??烏魯木齊?!?/p>

似他鄉(xiāng)遇故知,他齜出副堅實的大白牙,眼中炭火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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