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我也去過。一次,來北京?!?/p>
看著他,我想起了胡子爺。他老了也會是滿臉大胡子,推車賣葡萄嗎?
小圓帽微瞇著眼,兩手各抓了一大把肉串,翻飛交錯著,一團(tuán)團(tuán)濃煙從手下騰起。他偶爾一眼馬路,有人,便吆喝兩句,像個老把式。
我仰脖喝了一口,慢慢咽下去,緩緩?fù)鲁隹陂L氣。一股股羊油和孜然的香氣彌散在空氣中。
“你們家烤串的味道??就是不一樣?!蔽覜]話找話。
“我們的羊肉好。新疆羊。”
炭火被鼓風(fēng)機一吹,涌出一大團(tuán)躥動的金絲,升到最高處,奔散成無數(shù)的小火星,在最燦爛的瞬間,消失在暮色里。高掛的大紅燈罩在初春的寒風(fēng)中左右搖擺。
我剃下肥油,扔給搖著尾巴的“雪狼”。小圓帽用刀子叉住一塊肥肉,腕子一甩,雪狼一躥??
“別,怪可惜的,它吃多少都沒夠?!?/p>
“我也有條大狗。在家?!毙A帽滿臉的笑。
吃完喝完,天空染遍了藍(lán)墨水。一束束暗黃的光圈,罩下一座座透明的暖房。明與暗之間,浮動著叵測的肅靜。密密如墻的竹影,在綠化帶中間婀娜搖曳著。沁人的夜風(fēng)掠過葉間,沙沙??把靜謐渲染得更加深沉。
“多少錢?”
我拍拍日漸隆起的肚子,打了個吞下天似的哈欠。
小圓帽嘴里咕嚕了一會兒,大聲喊:“18?!?/p>
“給?!?/p>
我掏出20,揮揮,用酒瓶子壓了,吹了聲口哨,追著雪狼向家跑去。
不久,我知道小圓帽叫肉孜。一年前來的北京。攤子后面那個油乎乎的“阿凡提飯館”是他叔叔的。
只要回家早,我就帶雪狼去他那。
狗最會分好壞人。老遠(yuǎn)望見他,激動得尾巴亂甩,扭著屁股躥上去,偎著他,直哼哼。
人不多時,我會教他別老對著馬路瞎叫喚,要琢磨食客的心理。在這方面,我絕對自信。肉孜好像也愛聽。無論我說什么,他都瞇著眼,彎著嘴,淺淺地笑。需要呼應(yīng)時,他會頻頻點頭,露出雪白的牙齒。
劉老師也露著一口白牙,小拇指摳進(jìn)嘴里,仰靠在迎門的長沙發(fā)上。見我進(jìn)來,望向我身后,指指對面的沙發(fā)。
我遙遙深鞠一躬說,謝謝??劉老師,謝謝張律師。沈堅??他媽看他來了??
三個多月的工夫,劉老師無所事事的樣子,頭發(fā)全白了,臉色灰暗,干澀,沒了往日泛著油光的奸氣。
屋里變了樣。原來桌上、沙發(fā)上、茶幾上、地上成堆的書籍文件全清走了。書柜空空的,一扇扇玻璃門像空洞的眼睛向外張望著。大班臺干凈得連部電話都沒放。我想,這也好。省得再沖進(jìn)個瘋子,三句話不對付,順手操著當(dāng)流星錘使喚??磥硭橙×松洗胃锩慕逃?xùn),徹底來了個堅壁清野。
坐他對面,我有種恍惚感,像是有面透鏡——看他的臉時大時小,時而近,時而遠(yuǎn)。我懷疑腦袋是不是真被黑胖子拍出毛病了。
我看著劉老師,等他發(fā)話。劉老師等著茶水發(fā)話。他拿起咕嘟作響的水壺,將水緩緩倒進(jìn)泛著淡雅釉光的紫砂壺里,轉(zhuǎn)兩下,微瞇著眼,鼻子湊上去,像只偷吃咸帶魚的老貓。
“來嘗嘗,朋友送的烏龍茶。”
“哎,謝謝?!?/p>
他幫我拿過一杯,捧著生怕弄灑了。
“您,您身體好些了吧。”我嗓子像剛用棉花擦過,干巴巴不帶水分。
“沒什么大事兒?!彼妨丝诓枵f。
“最好去查查,別落下什么病根了?!甭曇暨€是做作得連三歲孩子都能聽出來。
他全部心思都沁進(jìn)了茶里,低著頭。
我聽人說過,劉老師癮茶,收集了不少紫砂壺。原來辦公室里滿坑滿谷的字畫、書籍、石頭,光紫砂壺就不下五六十把。對了,原來墻上還掛了把劍。我以為是鎮(zhèn)宅用的。那天我沖進(jìn)來的時候,劍就沒了,不知道便宜了哪個孫子。
“原來的壺??找回來了吧?”
他的臉像被蟄了一下。
我真想抽自個兒一嘴巴子。沒話找話,噴了一堆惹人煩的屁話。再多嘴,就別怪劉老師發(fā)暗器了。
還是坐大班臺后面的好,手腳也自由。萬一姓劉的暗器發(fā)出來,我一探身??當(dāng)然,如果飛過來的是紫砂壺,絕對不躲,多燙手也不躲。我有二種選擇,要么抱著壺往潘家園跑,要么說:是我不小心讓茶壺飛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