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jīng)在別處評價《特倫特最后一案》時說,很難理解這本書為何如此受關注,而且“這部作品看上去很不自然,毫無特色,無論是一個個讓人吃驚的轉(zhuǎn)折,還是最后揭開真相時產(chǎn)生的震驚,都相當做作”。可能這樣的評價太過苛刻。但是,我認為事實就是如此,兩部分的銜接并不嚴絲合縫。開頭以非常諷刺的手法描述了百萬富翁西格斯比M.曼德森之死,強調(diào)說“除了一兩百萬個近乎瘋狂的、對一切現(xiàn)實視而不見的賭徒,對所有人來說曼德森的死沒有任何意義”。一位報紙的主編看到大版面上寫著“西格斯比曼德森謀殺案”,不禁說道:“這下子賺大錢了?!彼@句話就算是曼德森的墓志銘。
類似的諷刺言語會不時出現(xiàn),不過沒有堅持到最后。那位曼德森在如此風光地被介紹之后,隨著故事的發(fā)展也就變得不重要了。小說的主要部分是特倫特的調(diào)查以及發(fā)現(xiàn)真相的過程(他的推理被證明是錯誤的)。有些安排似乎很不可思議,比如一個與案件無關的人拔去了死者曼德森的牙托。不過,不少地方還是匠心獨具。更為重要的是,作者的想法搖擺不定,到底是將整個事情寫成一篇笑話,還是嚴肅對待特倫特墜入愛河這一事實——他所愛的女子正是他假定的涉案人。對于如何處理特倫特這個人的問題上同樣搖擺不定。本特利認為,應該將他“塑造成一個性情輕率,嘴里幾乎無時無刻不蹦出荒唐詩句的家伙”,可既然他是主角就不能變成一個小丑。作為一部被廣泛稱為新類型偵探小說的作品來說,這樣窮追猛打也許過于嚴厲了。二十多年以后,特倫特系列才再有作品出現(xiàn)。只不過新作品表明本特利在偵探小說的道路上并不會有進一步發(fā)展。
《玫瑰山莊》的架構也體現(xiàn)出了當時偵探小說家所面臨的難題。它是A.E.W.梅森(1865—1948)的偵探小說處女作。和道爾一樣,梅森是個性格外向的人,他發(fā)現(xiàn)偵探小說可以作為黑色想象的載體,那是他筆下諸如《四根羽毛》之類時髦的歷史羅曼史小說所不具備的。《玫瑰山莊》在人物刻畫方面遠勝于本特利的作品,而且情節(jié)巧妙,兩樁案件之間看似關系疏遠實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然而,梅森覺得“較之真相揭露和推理演繹,小說的故事性更為迷人和戲劇化”。有鑒于此,案件在故事發(fā)展不到一半的地方便真相大白,作為基本要素的懸疑也大為降低。不過,重讀《玫瑰山莊》仍然是一段愉快的經(jīng)歷。不管是保安局的哈納得探長還是作為“華生”的里卡多先生都是原創(chuàng)性人物。哈納得身材矮胖,能挑重擔,看上去像個“成功的喜劇演員”。他的調(diào)查手法大都頗受爭議。而那位懶惰好酒的里卡多算得上少有的個性鮮明的華生。
我們還必須提一下另一本書,雖說它算不上正統(tǒng)的偵探小說。這就是亞瑟瑪欽(1863—1947)的《三個騙子》。一八九五年出版時無人關注,但是最近又在英國再版了。它堪稱瑪欽最好的恐怖小說,類似于《新天方夜譚》,只是十九世紀九十年代的惡魔取代了史蒂文森式的歡快愉悅。開頭有這么一句話:“約瑟夫沃特斯先生晚上會留下嗎?”(很少有犯罪小說的開頭如此吸引人又教人焦慮),接著引出了一系列巧妙而有聯(lián)系的故事。每篇小說都富于創(chuàng)意,故事的結(jié)尾瑪欽筆下那位業(yè)余偵探在一間破舊的鄉(xiāng)村別墅里發(fā)現(xiàn)了可怕的真相。不容否認,它是在模仿史蒂文森,但是這朵十九世紀九十年代的假花確實能散發(fā)出真正的有毒香氣。貝洛克朗蒂絲夫人(1868—1947)的《神秘房客》(1913)同它類似。作者嘗試營造開膛手杰克案恐怖的氣氛,不過看上去牽強而俗氣?,敋J幻想的恐怖對他來說是真實的,而朗蒂絲夫人的幻想則完全是為了取悅讀者,讓他們因戰(zhàn)栗產(chǎn)生完全的滿足感。
當然,瑪麗羅伯茨萊因哈特(1876—1958)的作品也可以獲得這種戰(zhàn)栗感。它們千篇一律,都與犯罪相關,而且都是謀殺。書中會有一位偵探,但是他的一舉一動并不是小說最重要的部分,重要的是那些意志堅定的中年老處女、膽大的年輕寡婦或者到了結(jié)婚年齡的女孩,女主角要么是在晚上聽到了奇怪的聲響,要么是躲在碗櫥里偷聽到了奇怪而且明顯有著不祥預兆的對話,最后偶然發(fā)現(xiàn)了某個線索,破解了謎團。那些發(fā)生的事情大都具有偶然性,因為某人不愿意說出重要的事實真相使得案情延誤。萊茵哈特夫人的作品屬于“早知如此”流派,奈歐馬許對這類小說荒謬的特征做了如下總結(jié):有時候,微笑的外表后面隱藏著可怕的秘密,我永遠都不會踏進這扇門;有時候,我后來才知道,如果我把偶然從地板孔中聽到的對話告訴探長,我就能挽救至少三個人的性命……
一百頁以后,如果那些早知如此的人們還識相的話,殺人犯便會掉入他們精心設下的圈套,交代出一切,為什么,他們問。探長,因為我一直知道是他,但是我不能告訴你,如果我沒有充足的證據(jù)你會笑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