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魚彎著放進魚簍,但是魚身太長,尾巴還是伸在簍外。
魚身上有黑斑,看上去像甲殼類生物。這似乎是條海魚,身子底下還沾附著小貝殼一類的東西。我走過在下一個釣位上的弟弟身邊時,看到他在仔細打量那尾巴,然后緩緩脫下帽子。他可不是對我的釣技表示敬意。
我好歹捕到了魚,于是就坐下看這位釣翁表演。
他從襯衫袋里掏出香煙和火柴,放進帽子,又把帽子緊緊扣在頭上以防滲漏。接著,他解開他那魚簍的縛帶,把簍子掛在肩沿,這樣,要是水勢太猛,可以速速把簍子卸下。如果說他在估量形勢,那也是即刻間的事。只見他從一塊巖石上縱身躍進激流,朝著將流水一劈為二的沉河巉岸游去。他和衣游泳,只用左臂劃水,因為右手高高擎著釣竿。沉浮間,有時我只能看見魚簍和釣竿,前者如果被水注滿,那就只見釣竿了。
水流猛力將他沖到巉岸,這一撞準讓他痛得夠戧,可他的左手手指仍有足夠的握力,得以抓著山石的一處裂口不放,這樣才不致給沖刷到下方澄藍的水里去。接著,如同勘探人使用鶴嘴尖鎬一樣,他以左手手指和右手的胳膊肘攀爬,還得登上巖頂。當他最后站上巉峰時,衣服全因水壓而變形,像是頃刻間就要跟身體分離似的。
腳下不再踉蹌的同時,他像鴨子和狗那樣渾身抖一抖,把水珠甩干凈。雙腳展開,俯身,垂頭。接著他讓自己站穩(wěn),拋出釣線,這下,水成了世界的全部。
下方是滟滟大河。在他附近是那塊把河水劈作兩半的巖石,巖石周圍騰起濃濃的水霧。拋出的釣線后面留下小得不能再小的水滴,一時形成一圈圈蛛絲般的水跡,很快融入正在升騰的濃濃氤氳,旋使蛛絲圈成了僅在記憶中留存的印象。從他身上甩出的水是更小的微滴,給他蒙上一輪他個人獨有的光環(huán)。這光環(huán)時隱時現(xiàn),就好比他是離開自身3 英寸的搖曳燭光。他和釣線不時融入大河騰起的水霧,霧靄裊裊往峭壁的頂部升去,被風(fēng)一吹而成繚繞,終與赫赫暾光混作一體。
他所在的那塊巖石上下方,多產(chǎn)虹鱒魚。他總是用力先向上游方向低低拋擲釣線,讓蠅餌蹦跳過河面而不著水。然后,他在原地轉(zhuǎn)身,在頭頂劃出一個橢圓,倒轉(zhuǎn)釣線,同樣有力地朝下游方向低拋,同樣讓蠅餌若接若離地躍過水面。這套繁復(fù)的來回轉(zhuǎn)身動作,他做了四五次,動靜雖大,卻一無所獲。雖然看不見,你只能設(shè)想總有個把小魚在那兒乘浪游動。叫人吃驚的是,大動作有了回報,大泥腿河和河的上空這時像有虹霓劃過,原來是一條虹鱒魚的拱形魚腹。
他把這叫做“影子拋擲法”。說句實話,我拿不準該不該相信這種方法背后的理論,亦即魚兒會被首拋時掠水而過的魚餌陰影引起警覺,所以蠅餌真的著水時,就會游來攻食。這多少就是“吊足胃口”的理論,異想天開而難以奏效。話說回來,善釣之人都有幾套匪夷所思的絕招,自己用來得心應(yīng)手,換了旁人便失靈了。影子拋擲法我就不會用,不過也許是因為自己膂力和腕力都不夠,沒法讓釣線在水面來回打轉(zhuǎn),而讓魚兒誤以為來了一窩蒼蠅。
濕漉漉的衣服使人更易看到他的強健。大多數(shù)我認識的拋擲有力的漁夫都是超過6 英尺的大個兒,身高自然有助于放長線在空中形成一個更大的弧圈。弟弟只有5.10 英尺,可是垂釣多年,形體已在一定程度上被拋擲動作鍛煉得非常健美。這年,他32 歲,正值壯碩之盛,能全身心投入到那重4.5盎司的魔竿中去,那簡直就是他的圖騰。很久以前,他就超越了父親腕拋的技術(shù),結(jié)果他本人的右腕因頻用而比左腕寬大。他的右臂,曾被父親縛在身邊動彈不得,以此專練腕部的力量。但那右臂鼓出在襯衣外,像個特制的零件,同樣也比左臂要粗。隨著肩胛和髖部的原地旋轉(zhuǎn),他那浸了水的襯衫鼓起后把紐扣都迸開了。不難看出,他為什么同時又是個街頭打架好手,尤其是他堅信一定要用右手打出第一拳去先發(fā)制人。
節(jié)奏之重要毫不遜于色彩,就復(fù)雜性而論,兩者不分先后。父親關(guān)于釣線和手腕“從一數(shù)到四”的節(jié)奏,仍是節(jié)奏之本。不過,在這之上得附加手臂作套筒的二步節(jié)奏,以及壓倒一切的長四步節(jié)奏,亦即倒置圓圈,最后完成一個8 字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