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 薪

地到手了，人員也開始進駐，1892年春，張裕酒廠在煙臺海邊正式開工了。

春去秋來，看著遍地的野生葡萄，張弼士心中非常歡喜，這哪里是葡萄，分明是一棵棵搖錢樹??！但張弼士的好心情沒有保持多久，因為用這種葡萄試制出的葡萄酒，味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換句話說，這些野生葡萄根本無法釀造出上等的葡萄美酒。 

是戰(zhàn)爭年代法國士兵味蕾失靈？不像。是那個法國領(lǐng)事在忽悠他？也不對，因為之前張弼士已經(jīng)將煙臺本地的土壤送到歐洲去分析過，結(jié)論確實是適合種植優(yōu)質(zhì)葡萄。

在分析各國優(yōu)質(zhì)的葡萄產(chǎn)區(qū)后，張弼士作出了一個橫跨歐亞兩洲、引進歐洲當?shù)貎?yōu)質(zhì)葡萄苗的大膽決定。如果說，張騫在歷史上第一次從西域引進了食用葡萄，那么在兩千年之后，張弼士就是第二次大規(guī)模引進了能釀造紅酒的葡萄，而這一次卻是通過波濤洶涌的海上絲綢之路?？磥?，還是家花沒有野花香呀！

張弼士派人到歐洲購買了120萬株良種葡萄苗。在運輸途中，葡萄苗遭暴曬后大量枯萎，損失了十幾萬元。張弼士雖然很痛心，卻鼓勵經(jīng)辦人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我不怪你，你再到歐洲去買120萬株回來！”由此可見其實業(yè)家的氣魄與胸懷。 

洋葡萄來了，但栽種不久即出現(xiàn)大面積死亡。不信不行，這就是水土不服呀！這個時候，煙臺山上的野生葡萄終于派上了用場。張弼士讓人用當?shù)氐钠咸阎ψ鳛檎枘緛砑藿?，這一嫁接就是十余年，失敗無數(shù)次，到1906年才獲得成功，總共嫁接葡萄24萬多株，124個品種。這過程，簡直就是現(xiàn)代的雜交育種工程，其難度一點也不比袁隆平先生培育雜交水稻低呀。

“七分葡萄，三分釀造?！贬劸茙熓轻劸扑囆g(shù)的靈魂，他們掌管著葡萄美酒釀造藝術(shù)的密碼，依靠舌尖和鼻子的敏感與特有的天賦，在色香味中精雕細琢。張裕公司創(chuàng)辦初期，張弼士對釀酒師的引進非常嚴格，曾經(jīng)“三聘酒師”。

張弼士聘請的第一位釀酒師是英國的俄林，這位英國釀酒師抵達上海時得了牙痛病，拔牙后因為感染死了。這應(yīng)了中國人的一句老話：牙痛不是病，痛起來要人命。

第二次聘請的是荷蘭酒師雷德勿，這次張弼士卻碰上了一個江湖騙子。這家伙自稱擁有國家考核憑照，其實全是謊言，他純粹是濫竽充數(shù)，釀出的酒全是廢品。

直到最后，當時奧匈帝國駐山東煙臺的領(lǐng)事巴保毛遂自薦，擔當了張裕公司的釀酒師。巴保是奧匈帝國弗朗茨·約瑟夫家族的男爵，他父親是一位釀酒專家，曾發(fā)明葡萄糖度測定表，后人稱“巴保糖度表”。巴保在張裕公司工作了18年，主持釀造了高月白蘭地、夜光杯、佐談經(jīng)、瓊瑤漿等15個品種的葡萄酒。

釀酒工藝及配方無疑是葡萄酒廠的核心技術(shù)，這等技術(shù)完全掌控在外人手中，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因此，在積極引進外國釀酒師的同時，張弼士未雨綢繆，指派侄孫張子章等人到法國等地學習釀造技術(shù)；巴保進廠后，他又安排他們拜巴保為師。

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這個道理老外還是挺懂的，因此，為了將巴保的釀酒絕招學到手，張子章可謂絞盡腦汁，最后總算偷藝成功，他也因此成為中國第一位葡萄酒釀酒大師。

這一切，都在張弼士意料之中。因為選擇張子章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位侄孫非池中物。一次張弼士回老家探親，打算資助一批本家子弟外出學習。那時，張子章在鄰里眼中可不是個好孩子。這小家伙非常淘氣，曾將自家與鄰居的幾十只小毛鴨子活活捏死，被鄉(xiāng)下人叫他“紅毛鬼”。但張弼士見到這個小家伙后，發(fā)現(xiàn)他并不像傳說中的那樣壞。他詢問小家伙為什么要捏死那么多鴨子，張子章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原來，這小子是為了探究小鴨子為什么會浮在水上，而小雞不行，所以將鴨子抓住后反復擠捏，看與小雞有什么不同。這使張弼士發(fā)現(xiàn)，這個侄孫好奇心強，愛動腦筋，經(jīng)過培養(yǎng)，會是一個難得的人才。因此，他決定將張子章帶出家鄉(xiāng)，重點培養(yǎng)。

張弼士的決定讓鄉(xiāng)親們大吃一驚，覺得不可理解：那么多好孩子都不要，偏要個“紅毛鬼”！但事實證明，張弼士的眼光確實獨到，系統(tǒng)學習現(xiàn)代科技知識后的張子章，迅速成長為他辦酒廠的得力助手之一。

1896年，張裕公司釀造出第一批白蘭地和葡萄酒，但并沒有上市銷售。張弼士的打算是把逐年生產(chǎn)出的酒裝進地下酒窖的橡木桶貯存，至少存儲10年，直到酒的各項指標都合格，“色純味醇”后再出售。

這么長的儲存期，沒有一處恒溫恒濕的地下酒窖是不可想象的。而張裕酒廠初建時，投資最多、遭遇挫折最大的正是酒窖建設(shè)。這項核心工程的負責人，就是張弼士最為信賴的侄子，畢業(yè)于檳榔嶼圣西韋斯學院土木工程專業(yè)的張成卿。

張裕初創(chuàng)時，煙臺郊外一片荒涼。此時，張弼士還有許多政商活動，不可能長期待在煙臺，因此，張成卿作為首任總經(jīng)理，成為張裕酒廠建設(shè)的實際操盤人。在所有事務(wù)中，最讓這位年輕的CEO揪心的，就是地下大酒窖。

按要求，酒窖必須低于海平面1米，距離海邊不超過100米，總面積2 600多平方米?？拷＿?，容易造成海水的滲漏；而要保證低于海平面1米，就必須挖到地下7米的深度。修建這樣一個酒窖，在當時的技術(shù)條件下，困難重重。

在酒窖施工中，面對滲漏塌陷問題，高薪聘請的德國工程師兩次失敗。人心浮動之際，張成卿親自挑起營建重任。一次次失敗讓張成卿身心交瘁，吐血不止，但他仍不肯罷手。由于過度操勞，1912年秋，這位CEO竟然一夜白頭，也就在此時，他終于想出了解決方案：采用中國傳統(tǒng)的大青石合洋灰（水泥）拱聯(lián)改造地窖，蜿蜒而下的螺旋梯也用永不銹蝕的石條鋪就。

這個亞洲一流的大酒窖耗盡了張成卿的最后一滴心血，就在酒窖攻關(guān)得勝之日，他卻溘然去世，年僅40歲。驚聞噩耗，張弼士悲痛至極，除將留作自用的名貴棺木贈給愛侄殮葬外，他還特地從南洋奔赴煙臺，親自主持了隆重的葬禮。

直至今天，據(jù)說夜深人靜時，置身地窖深處某一條甬道的盡頭，往往會聽到時隱時現(xiàn)的回聲，有人聽到當年施工時的嘈雜聲響，有人分辨出是當年張成卿時斷時續(xù)的廣東口音…… 

大酒窖建成后，3只容量為15 000公升的橡木桶被推進來。這3只“亞洲桶王”，是用法國林茂山所產(chǎn)橡木制成，橡樹樹齡都在百年以上。每一個酒桶能容納15噸的葡萄酒，據(jù)說，如果一個人每天喝一斤酒的話，那么他需要80年才能喝完這一桶酒。

初創(chuàng)時的張裕酒廠，無疑擁有一支當時國內(nèi)最國際化的企業(yè)團隊，其中有老外，有海歸，更有大批經(jīng)洋人培訓過的本土技師與工人。在這個優(yōu)秀團隊的努力下，一桶又一桶的美酒，開始充填張裕龐大的地下酒窖，高挑的石拱地下，齊整的木桶如同列隊的士兵順著甬道延展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