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知道馬丁牧師為什么認為現(xiàn)在開始將一些事寫下來對我有好處了。過去我每個星期都給查理寫一封長信,我想除了魯比·皮爾比姆,他是這里唯一知道這件事的人。每個星期我都會坐下來想一想自從上封信之后發(fā)生了什么,即便只是寫點小事,對查理來說未必不重要:我吃的每餐飯、聽到的笑話、學生們的故事,還有天氣。你想象不到在這樣一個懸崖邊上、與世隔絕的安靜所在能找到那么多可以和他分享的東西,但是令人驚奇的是,我真的找到了。我知道查理喜歡這些信,“繼續(xù)寫吧,媽媽?!彼丶倚菁俚臅r候都會這樣說,我也是這樣做的。
他死了以后,軍隊把他的遺物送回來,里面有一大捆信。雖然不是全部——他不可能保留那么多——但他保存了其中寫得最長的那些。我把它們放在岬角上,然后付之一炬。那是一個有風的日子,就像東海岸常有的那種天氣,火苗跳躥著,噼啪作響,隨風搖擺。燒黑了的紙片在我面前盤旋飛舞,就像黑色的蛾群,煙霧灼痛了我的鼻子。其實,那只是很小的火焰。我想說的是我知道馬丁牧師為什么認為我應該把這件事寫下來。他想讓我寫一些事——任何事——這樣也許能幫助我回到現(xiàn)實。他是個好人,也許是個圣人,但是還有太多的事,他并不理解。
寫了,卻不知道是否有人看,是件很奇怪的事。我不確定我是在為自己寫還是為一些想象出來的讀者而寫,對他們來說,圣安塞爾斯的一切都是新奇的。所以我也許應該先寫一些關于這所學院的事情,介紹故事發(fā)生的場景。這所學院一八六一年由一位虔誠的女士艾格尼絲·阿巴斯諾特小姐創(chuàng)建,她希望確保一直有“虔誠而博學的年輕人在英格蘭的教堂里被任命為天主教教士”。我用了引號是因為這話出自她本人之口。我是從教堂里介紹她的小冊子中看到這句話的。她捐贈了這些建筑、這塊地、幾乎所有的家具,以及足夠的錢——她想讓這所學院永遠存在下去。但錢是永遠不夠的,現(xiàn)在圣安塞爾斯基本上是靠教堂資助維持。我知道馬丁牧師和塞巴斯蒂安牧師都很擔心教堂會將學院關閉。但這個擔心從來沒有公開討論過,當然更沒有跟職員討論過,不過我們都知道。在圣安塞爾斯這樣小小的與世隔絕的社區(qū),消息和流言自會在風中傳播。
除了捐贈這幢房屋,阿巴斯諾特小姐還在后面建造了北側和南側的回廊作為學生的住所,還有一套客房通過南側的回廊與教堂相連。她還建造了四幢木屋作為員工住所,在離學院一百碼的海岬上排成半圓形。她用四大福音書作者的名字來命名它們。我住的這幢名為圣馬太,是最南邊的一幢;負責廚房的管家魯比·皮爾比姆和她做雜務總管的丈夫住的那幢名為圣馬可;格列高利先生住在圣路加;幫皮爾比姆先生做事的埃里克住在圣約翰。埃里克養(yǎng)豬,但這基本上是個嗜好而不是為了給學院提供豬肉。這里的工作人員除了我們四個之外,只有從雷頓和洛斯托夫特來兼職的清掃女工。雖然這里需要照顧的學生一直不超過二十個,全職的教士也不過四個,但我們每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對于大多數人來說,生活在這樣一處暴露在風中的孤寂的陸岬海角,沒有城鎮(zhèn)、酒吧和商店,實在太偏遠了。盡管我喜歡這里,但也會覺得害怕,隱隱有些不祥的感覺。海水在年復一年地蠶食著沙質的峭壁,有時候我站在懸崖邊想象潮汐掀起白色閃亮的巨浪沖向岸邊,摧毀角樓、鐘樓、教堂和我們的木屋,將我們全部席卷而去。古老的小鎮(zhèn)巴拉德斯梅爾已在數個世紀前被大海埋藏于地下,有人說,在起風的晚上仍可依稀聽到埋藏在地下的教堂鐘樓里發(fā)出微弱的鐘聲。大海沒有沖走的一切也在一六九五年的一場大火中毀于一旦。舊城里唯一留下的就是這所坐落在主樓前面、由阿巴斯諾特小姐重新修繕過的、現(xiàn)已成為校園的一部分的中世紀教堂。伊麗莎白時代的莊園別墅只剩下兩根破碎的紅磚柱子立在房前。
我想我該開始談一談死去的男孩羅納德·特里夫斯了,畢竟,寫下這些都是源自他的死。在正式詢問前,警察問我是否很了解他。我想我比這里的大部分員工都了解他,但是我沒有說更多,我說不出來。我覺得不該傳學生的閑話。我知道他不太受歡迎,但是我沒有告訴警察。其實問題在于他不是很適合這里,我想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原因之一是他的父親阿爾弗雷德·特里夫斯爵士經營著一家大的軍火公司,而羅納德希望我們知道他父親是一個很有錢的人。他擁有的東西也證明了這一點。他有一輛保時捷,而其他學生即便有車,也都便宜得多。他還會談起去那些花費昂貴的、遙遠的地方度假,那都是別的學生不可能去的地方,至少不會是去度假。